黑色檀木的书桌雕着双龙戏珠的花样,他执起毛笔,站在书桌旁,古墨轻磨满儿香,砚池新浴灿生光,挥毫落笔,纸如云烟,提笔,落笔,一切是那么行云流水,他浅浅一笑,淡叹了口气,他知道朱窗旁的一双眼睛一直在,监视着他,他知道兄长为人好猜忌,前面是个哥哥的去世,将他推上了这个权力的漩涡,他无心念于治国,无心恋于权力。他将目光转向了琴棋书画,寄情山水之间。
那天他换上了龙袍,神情有些恍惚,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如果说之前无忧的日子如梦一般,那么梦醒了,他只能无奈踏上权力的中心,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旁的臣子轻声通报殿下时辰到了!哦!”他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登上龙椅,两旁的大臣俯首称臣,争先祝贺,却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光政殿内的臣子对答远不如瑶,光殿里的琵琶曲更能静心,勤政殿的权力博弈,更不及禁苑寻春的一分乐趣,直到今天,他才感慨到何为身不由己。
可惜,他治国的热情从未有过,反而终日沉迷于诗词书画,歌舞音乐之中。
春花盛开之时,他以花器插花置于梁栋,窗户、墙壁和台阶上,他总喜欢执一杯茶,静静地看这岁月静好,浅浅笑意,春满金陵美如画,不因群花在枝头摇曳,更因美人笑靥胜花,浅青色的茶壶放置于玉石桌上,素胚上勾勒着点点青花,佳人芊芊玉手,执着茶杯劝君共饮,茶水清亮,杯底漾着温润的光泽及时行乐,往往是因为怕欢愉难长久,莫非那时的他已经感觉到隔江一双眼睛肆意的张望,或已预知了未来的命运?不,危险感是政治家才有的吧,他只是个文人,他看到的,不过是树上飘落的花瓣,以及捎走的春光。
大周后的离去,对李煜受到很大的打击,从此后,宫殿再不闻笙歌奏,再也听不见那悠扬的琵琶声,再也没有“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的美好时光。
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将定格在过去,使他留恋,那昔日的欢声笑语,清脆歌声,那随着时光的流里,一去不复返了……
他还依稀的记得她离去的第一个春天,他独自度过,他多么希望能盼得美人归,盼她仍迎风而舞,舞起这满地残红,不知那将是一幅多么让人心旷神怡神摇的风景。
可惜他格外清楚,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是不会回来了,将逝的美景,已逝的美人,都是唤不回的……
北宋大军压境,李煜再也不夜夜笙歌,转向佛事,宋太祖屡次遣人召李毅北上,他神情沉重,眉头紧锁。“他日王师见讨,孤当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室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他说得看似坚定,但实是不切实际,无比心酸的豪言壮语。
后宋,兵南下攻金陵,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他北上时正值寒冬,凛冽的北风,如利刀划过,漫天飞雪,如为南唐送葬的纸钱。
已是秋日,他独坐在房间里,暗自叹气,甚至还清晰记得,两年前的今天,仍坐那赏飘落芬芳,带着凄美的桃花,花瓣落地残忍的笑,刺在心坎,他知道,这国,要亡了,被拱手相让的黄色金龙,是上天抛弃,讽刺的黄,他宁愿,做一个普通人,普通百姓也好,莲峰居士也罢,他以为,皇位可以带给自己优质的隐居生活,可是他错了,它们如锋利的针,刺向他早已痛苦不堪的心。
这渺小却坚固的牢笼,总让他高估它,他以为,没通报他时间的人,会让他忘了时间,可这时,时间总是过得如此漫长。
已经是唐亡的三年,东风吹着脸颊,一轮弯月,又在天空浮现,像是上扬出嘴角的一抹弧度。
那日,赵光义送来的一种叫“牵机”的药,那一天,正是他的生辰。
生命,总该有个了结了,他想,没有遗憾,因为一无所有,唯剩一颗孤独的心。
痛,充斥全身,缩作一团,痛后,就是向往解脱。
他不是李煜,他只是莲峰居士,只是一个本该隐居的普通人儿。
终是死于非命,却本就是他的命,可这又不该是他的命,“生不愿在帝王家。”这是成全,更是解脱。
生于七夕,死于七夕,这是恩赐,更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