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十年,都值得记忆,都值得被记录。成功人士、社会精英的十年甚至一生,自不必说,自然会有人为其立传,赞美之,歌颂之。甚至平凡如流水线上的工人,黄背心的清洁工,人们也会为他们的兢兢业业、持之以恒而钦佩不已。然而,有一个人的十年,是一个自掘坟墓的十年。这里的坟墓二字上,并没有加上双引号,因为它就是坟墓,一个实实在在、真正意义上的墓穴。
二十年前,这个人拥有了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平淡淡,日常琐碎。收工归来的一句“哈喽!”,提筷前的一声“三克油!”,相拥而眠的会心一笑,让人觉得安心而舒适。一年后,两人世界里来了一个开心果,从此多了许多欢笑,多了许多操心,生活顿时多姿多彩起来。 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嘎然而止。
爱人拉着那个人的手,“亲爱的,看来,我要失约了,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我们的孩子,就要辛苦你了。我要先走一步了,我会一直等着你。真希望我们能同穴而眠。”那个人眼神坚定地望着爱人,“你所希望的也是我所希望的。”爱人慈爱地望着丈夫和儿子,喟然长叹一声,轻声吟唱道:“人间爱,天也妒,从此夫儿另一处。罢!罢!罢!天堂里,自有我相护。”
爱人走了,没有撕心裂肺地哭诉,只有撕心裂肺的伤痛。
从此,那个人改名李十年,意在提醒自己要在十年里打造一个穴,一个属于自己和爱人的穴。
阴阳李,李十年的叔父,六十多岁,听了李十年地诉说,背着罗盘漫山遍野地寻找,寻找一方风水宝地。几天后,指着李十年屋后的一处悬崖,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拿出罗盘,定了方位,作了标记。然后,拍拍李十年的肩膀,绕过屋后,径直走了。
从此,人们总能听到李十年家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邻里好奇,李十年回答道:“造一个冢,安放一些东西。”邻里似懂非懂,面带迷茫地走开了。从此,再也无人关心和提及。以致于后来,李十年家哪天没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人们才会交头接耳地议论。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五年后的某一天,李十年站在二米多高,一米八宽,五米来深的拱形石窟里,手抚石壁,轻声吟唱,“一千八百日与夜,日不停,夜不歇。洞穴初成,凿断錾子千百根。纵有万般艰和难,昼也思,夜也思。忽有倩影轻飘摇,左瞧瞧,右逛逛。露出笑容,望着我来笑。轻抚我手茧和伤,睫毛下,泪两行。”
转眼又过了三年。一天,村主任带着几名警察大驾光临,闯进了李十年的洞穴。一位高个子,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像是他们的头,一言不发地绕过石桌石凳,径直向洞穴深处的石棺走去,借着灯光,仔细地端详躺在石棺里的石像。良久,若有所思地走到李十年的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挥手,一行人鱼贯而出,绕过屋后,径直而去。
十七岁的儿子立在墙角,不安地揉搓着衣角。
两年后,十九岁的儿子顺利地考上大学。临行前,李十年坐在石棺边沿,儿子跪在石棺前的地上。李十年轻声吟唱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可料年年肠断处,明月夜,小松冈。”
儿子走了。李十年站在石头做成的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满头花白的自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爱人,温柔地说:“十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同穴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