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很穷。集体挣工分的时候,父亲在集体做会计,在当时是很体面的工作。土地到户以后,父亲没有选上村会计,那时候父亲没有沮丧,和母亲一起辛勤劳动,养活一大家人。过了几年家里添了我们兄弟姐妹4个,还好,几个姑姑都出嫁了,家里爷爷奶奶和我们一起八个人,我们没有赶上分地,家里地不多,粮食不够吃啊!那时候都是坡地多,水田只有两块和一个水塘。父亲为了多弄些粮食,把水塘里种了茭白,那时候我们叫冬笋。还养了鱼在里面。还把坡地一点点的抬成田,每天天不亮就上坡,挖土填平,整理田埂,每天早出晚归,那时候父亲充满了干劲!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也很好,没有见过他们吵架打架的。我们中午去给他们送午饭时候,父亲还会给我们找甜草根吃,白白嫩嫩一节一节的,吃进嘴里甜极了!
下雨的时候,不能上坡拾掇,父亲会拿一些报纸或者书来看,还教我们认字,我和哥哥大一些,马上要上小学了,父亲会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作人的道理。记得有次我和妹妹悄悄的跟堂姐去大伯家的西瓜地吃西瓜,一直到下午才回家。父亲让我们趴在凳子上,用细细的竹条狠狠地抽我们屁股!后来母亲来给我们求情,父亲才罢手。后来才知道,原来大伯家比我家还穷呢!那些西瓜是要卖出去给堂姐他们攒学费的,还要买粮食的。我们吃了那么多,堂姐他们学费怎么办!我们真的很后悔,不该贪吃的。父亲后来给大伯家送去一些粮食,然后告诉我们,不要随便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作人要将心比心,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想。我们一直牢记在心!父亲那挺拔的身影,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过了几年我们都上初中了,父亲和母亲辛勤的在地里干活,我们很用心的努力学习着!每次都考第一名,有文具奖励,我们很少要求买东西,尽量减轻家里的负担,这一年南下打工潮来了,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父亲本来也想去的,但是家里走不开,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无法下地干活,我们要上学,弟弟妹妹还小,要母亲照顾!地里的活只能是父亲干,父亲慢慢变的沉默了,书也不怎么看,脾气有些暴躁。过年的时候,那些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穿的都很新潮,说话也不一样了,父亲开始天天出去在别人家看人家打牌。过年那几天更严重,连续两三天不回家,母亲赶紧去找,才发现父亲已经开始迷上了诈金花,这是打工回来的人带回来的新玩法,上桌要上钱的。父亲双眼通红,母亲硬扯回家休息。我们当时还没有感觉到噩梦快要降临了!第二天父亲睡够了,把家里的钱又悄悄拿去打牌了,那是我们的学费!这次父亲整整三天才回来,倒头就睡,母亲也没有问他输赢,那几天父亲的目光总是躲着我们,开学了,母亲才发现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顿时嚎嚎大哭,追问父亲,才知道,他把钱都赌输了,还欠了别人几千块。我感觉要窒息了,父亲怎么变得这么陌生,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啊!父亲让哥哥不要上学了,和伯伯们一起去打工,可是哥哥都初中马上毕业了,我不明白,哥哥默默地看着他,父亲说:反正上学也没用,还不如好好出去挣钱呢。哥哥最后还是去了,走的时候让我好好安心上学,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会给寄钱回家交学费的。我哭了好久,对父亲有了埋怨!
哥哥出去两年了,寄回来的钱不多,给我交了学费后,剩下的都还债了,但还没有还清。父亲还是会悄悄去打牌,母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他还是会找到拿去赌了,母亲哭过闹过,他们也打架过,这都无法阻止父亲。大伯们,舅舅们都劝过,没有用。今年又到年底了,哥哥这个月的钱寄回来了,父亲直接取了钱就没有回家,两天后才回来,看着他的双眼,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过年父亲没有出去,我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果然,年后父亲让我也不要上学了,他和村里人说好把我带出去打工过,过两天就走。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一场,其实我早就预感到父亲不会再让我上学的,家里挣不来钱,哥哥寄的钱还不够还债!总归是要出去打工的,我擦干眼泪,把课本收拾整齐。告诉弟弟妹妹一定好好上学,姐姐给你们寄学费。走的那天,父亲送我去车站吃了一碗牛肉面,第一次吃,辣的我泪水直流,我对父亲说:爸爸,你不要再赌钱了,好不好?让弟弟妹妹好好读书,我挣钱给他们交学费,给咱家还债。咱们好好过日子吧!父亲红着眼说好。
第一次做火车,我吐的天昏地暗,下车又坐车,满嘴苦味。进厂很顺利,每天加班到半夜,饿的头昏眼花,还要早早起床赶着吃免费的早饭,不然就饿肚子一直到中午了。那时候每个月就四五百元,自己留一点点零钱,其它都寄回去,每年换季了才买两件替换衣服。辛辛苦苦打工三年多,终于还清欠债了,我打算请假回去一趟。回家时候没有告诉家人来接,他们都不知道,回家后发现就爷爷奶奶在家,一问才知道,母亲带弟弟妹妹下地干活了,父亲出去了。我去地头看到母亲在除草松土,黑发里夹着点点白丝,弟弟妹妹在拔草,没有看到父亲。我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弟弟妹妹兴奋的跑来抱住我,姐姐姐姐的一直叫!母亲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噙着泪,嘴里止不住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一起回家,母亲做了我爱吃的酸菜面。父亲回来很晚,第二天才见到。父亲也老了,身体都还好,我回来这些天父亲一直在家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感觉又回到当初一家开开心心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很踏实。我假期到了,要走的前一天,问母亲要哥哥的地址,想去看看他。母亲沉默了半天才告诉我,我出去那一年,哥哥知道后就没和家里联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让村里都帮忙
找找,也没有消息!我们怕你担心,一直瞒着你。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我头顶炸开,我一直以为哥哥好好的,现在却告诉我他失踪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找父亲问问,家里却没有找到他。弟弟悄悄告诉我:姐姐,爸爸又去打牌了!我大脑里一片空白,脚站不稳就要摔倒,母亲一把扶住我!我红着眼,死命抓着母亲的胳膊:妈,我爸还在赌钱,是不是?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戒掉,对不对?啊?你告诉我啊!母亲一直哭着,没有说话,当我知道父亲一直在赌钱的那一刻,我的心如同刀割,满心愤怒!我明天就走了,父亲却在赌钱!真是讽刺,我和哥哥,或者家人都比不过那一把把的金花来的让人兴奋。
我等了父亲一晚上,就是想看看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女儿明天就要走了。他没有回来,我已经知道我们的正确位置,早上收拾好行囊,没让母亲送我,嘱咐母亲让弟妹都好好上学,我会寄学费回来,但不会寄钱给父亲挥霍,路上碰到父亲,他看着我笑笑的叮嘱我出去好好上班,别忘了寄钱回家。我认真的看着他说:爸爸,哥哥失踪了,你都不担心吗?你也没有问过我在外面过的苦不苦?累不累?你就知道要钱,我那时候不上学去打工,你答应我说不赌了的,你忘了吗?你再也不是我爸爸,我以前的爸爸不在了!你,只是父亲,我没有爸爸了!再见父亲!
我背起行囊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