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因为有比较严重的口吃,平时很少说话。在与妈妈出去的时候,一般由我来替妈妈说。然而,妈妈总能在我身边悄悄地提醒我。
在我八岁获得了竞赛奖时,拿着证书,得意洋洋地拿回家带给妈妈个惊喜。妈妈只是眼睛一亮,然后看我期盼地表扬的神情后,摇摇头,喉咙里像哽了什么东西似的,只是说:“你,这不,不……”然后她也放弃了表达,默默走进厨房,拿出半瓶水塞到我手里,自己切菜去了。
我拿着水走进卧室,水声“哗哗”地荡起,似乎在嘲笑我的得意忘形。听着瓶中的水声,用了用力摇了几下,然后丢掉它。瓶子在地上滚着,“哗哗”声依然充满了我的耳朵,我蓦地想通了——妈妈是在提醒我,不要骄傲自满,这样会摔得很疼。我弯腰捡起水瓶,把它放在桌子前。那一次,我学会了谦虚。
九年级,考试卷子如雪花般向我飞来,整天整夜就是做卷子、讲卷子。几次考试失利,我的心情处于低谷。回到家,我无精打采,妈妈如往常那样切菜、炒菜,我垂头丧气地抱头急走到卧室。整个身子扑到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厨房已传来阵阵响声,我抬头一看,一杯水放在床头。
咦,这不是今天早上的水吗?看那,杯底有灰了,怎么还不倒掉?莫非妈妈犯糊涂了?打算倒了这杯水,我蓦地明白了妈妈的用心良苦——即使水中有灰尘,水依然如此澄清。因为水包容了它们,让它们沉淀,所以保持如此澄清的水。我轻轻晃了晃,水中的灰悬在水中旋转,一杯澄清的水立刻浑浊起来。
原来是这样,我将水杯放在桌前水瓶旁。静静看着灰尘沉淀,仿佛我的心灵越发纯净一般。
那一次,妈妈悄悄地提醒,我学会了包容。
妈妈的爱如同她的提醒,那么安静,那么温柔。
看着房间一角摆放的曾经在我腿上缠裹的石膏,我慢慢地将它拾起来,想起了它对我的提醒,和父亲那时对我的提醒。
我从小就十分自立,小学起就学会做各种家务,我常为自己比别的同学自理能力强和能够不依靠父母生活而自豪。但也因此我的脾气有些倔,遇到困难也从来不寻求任何人的帮助,甚至有时还因为别人的帮助感到气愤。
一次打篮球时,我弹跳之后一个不小心外脚背着地,自己像刚学步的婴儿一样,一个趔趄,重重地摔个四脚朝天。那时右脚剧烈疼痛,如灼烧一般。可要强的我咬了咬牙,继续坚持打球,并以胜利结束比赛,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可第二天起床之后,脚一着地就像扎了针一样剧痛,父亲见状带我到了医院。
检查之后,发现我的右脚原本只是骨裂,可是继续打球严重恶化了伤情,右脚成了骨折,医生建议打上石膏,进行静养来恢复,当然要得到伤员的同意方可打上石膏。这时我想到自己自由的羽翼即将被束缚,要强自理的自己要被像残疾人一样照顾,心里很是不甘心。
我拿起笔,正要签上“不同意”时,看了看父亲,父亲背身过去,用手托了托下巴,摇了摇头。看着父亲若有所思,我犹豫了。想到若恢复不好,会拖累他人一辈子,于是我签下了“同意”。
绑上石膏的一个月里,我多次想要尝试着行走,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扶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多次想要尝试自己扶着进教室,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把车开到了教学楼下才停。我多次想要尝试着自己洗澡,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浴缸旁多出了一个扶手……
一个月过去了,我终于将石膏割了下来,我重新迈起了大步。我又看了看父亲,他又背过身去,用手托了托下巴,但这次他点了点头,我把石膏的壳子带了回去,放在房间的一角。
石膏不会说话,它在我受伤时绑到我的脚上,痊愈之后又被拆离了脚,它在悄悄地提醒我,受伤时我会默默地保护你,痊愈后我会默默离开你,站在你身后,依然默默地看着你。
我想我的父亲也如石膏一样,在悄悄地提醒着……
步入画室,叔叔坐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苍老的画架旁,一杯热咖啡飘散出袅袅热气,周围的石膏像似乎也要悄悄地提醒什么。叔叔对大卫的头像凝望片刻,忽然,一丝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他在画板上为大卫加上了一层肃穆的表情,随后,端起咖啡杯,微抿,眼里和嘴里都是加了糖的“卡布基诺”。
我被素描这份细微和周全深深吸引,更懂了大卫肃穆的眼神,读懂了伏尔泰慈祥的笑容……
照例,我在画板上打了个粗糙的轮廓,准备在后来的修改中继续完善,叔叔望着画板,摇了摇头,提醒道:“作品没有定好框架,它是不具有灵魂的。”我拿着铅笔左右权衡,在画板上画好底样,再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抠去多余的线条,时间久这样流淌在笔尖与纸面摩擦中。
素描悄悄地提醒我,让我学会摒弃急于求成的躁动,收获一份可贵的处世方法。
开始学习画灰面,叔叔提醒:“灰平衡了黑与白,使它们共存、融合、弥补,此为中庸之道。”我擦去明暗交界线,可立体感依然清澈,叔叔笑着说:“没有暗,亮也失去意义,它们是相对的,但又是相同的。”我点了点头,边作画边想:“知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否极泰来,盛极则衰……
素描悄悄提醒我,不仅让我收获泰然处世的方法,也品味生活的原意。
还是橘黄色的灯光下,大卫肃穆的表情暗示着素描,叔叔提醒:“大卫拯救过犹太民族,是英雄,你要像米开朗基罗一样怀着崇仰的心情去创作它。”我点了点头,笔上多了沉甸甸的责任。
有人说,素描就是画板,而那些伟人的精神就在石膏像中,引起了我无法停止的热情。只是这份热情,舍弃了华丽的颜色,用朴实的黑白,描述了生活原意。
我想:不仅是叔叔,素描也一直悄悄地提醒我这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