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儿子上学后,我例行去父母家探望两位老人。
打开门就听父亲佯怒的话语:“是气痛,你再七说八说我就捶你两拳。” 母亲依旧是我所耳熟能详的回答:“嘿嘿!你要打,以前半拳就多,现在只需手指轻轻一推。”
母亲靠躺在床上,双手揉着腹部,见我进来,说“每次大便前都是这样痛,痛得冒冷汗,排出来就又好了。” 我自己这方面的隐痛已经三十多年了,很心疼年事已高的母亲难以承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母亲没穿袜子,我看到她的脚趾甲又须修剪,正好也可帮她分散一下腹痛的注意力。开始剪趾甲了,这也算不小的工程,每次都需一个多小时,已经二十多年,都是我执剪。母亲娇嗔地投诉“你爸说要把我驮去甩了,我说你动她妈妈试试,看你的儿女放不放过你。” 我们都大笑,很开心,和每次一样。
母亲的脚趾甲严重病变,一些地方看似趾甲其实是肉,一些地方看象肉其实又是一堆可以慢慢清除的甲屑。母亲只相信我能修好它们,而我已在几百次经历中积累了丰富经验,每次都让她很舒服很满意。
不知怎么话题又扯到小林身上,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这个小林的存在,幼时曾见过她的照片,清秀大方的女军人,现在也是古稀老人了。据说当年父亲这个女徒弟对师傅情有独钟,而父亲也在每天耳斯鬓磨的工作接触中对战友好感颇深,甚至曾经动摇过迎娶家里未婚妻的念头。母亲当时其实已经住在父亲家里,侍奉爷爷,帮夫家挣工分。就是这种情况下,母亲毅然登上北上火车,在部队怀上大姐,年关时又借了套新娘装在家里补了婚礼。父亲后来一直很坚定,在相对动荡的那几年,为了不影响仕途迁升,象父亲那样的行政干部离婚成了普遍现象,他也坚守着出身成份高的母亲。母亲“欺侮”父亲质仆善良,经常拿小林刺激父亲,父亲总是一笑而过,几十年,从没因情感纠葛闹过矛盾,他们的感情就是那么仆实平淡而又坚如磐石。
不离不弃,风雨五十多年。从租住到一次又一次建新房,中年丧女,相继严重精神分裂和轻微精神分裂症,胸骨骨折和三次脑溢血,腰椎骨折到胫骨骨盘碎裂……他们吵过,无数次。牵手,却是一生。
稍稍低头就发晕,何况这么久。我眼雾得厉害,嘴里不说,身上却在流汗。父亲拿把手扇站在我旁边,边扇边说“你不能打牌,也不能玩电脑手机了,孩子那么小,把自己照顾好。” 他极力用最温和的语气,近一年,父亲开始对我们放弃了严厉。
母亲果然不再腹痛,她兴致高昂地继续聊着往事:饿着肚皮坐火车,到达部队时舍不得吃的熟鸡蛋在包里全部臭掉,带去的几十双绣花鞋垫被老乡战友抢个精光,去鸭绿江边看对岸水灵灵的朝鲜姑娘和成片的苹果园,去不同的地方一次次追看刚刚开放的《红楼梦》影剧,看在一条板凳上父亲被沷辣的小林挤得只有站起身……还有,回家时引来全村人关注的一大担节礼,原来全是书,父亲在部队学习过的机械知识书籍,那些书籍一直被保存到2009年老屋改造。
父母兴奋地神侃,言谈间洋溢着满足、心安和骄傲,似乎生活从来就没有怠慢过他们,过往岁月也不曾有过艰辛和磨难。平凡人,就这么平凡地走过,淡泊、谅解和接纳所有是他们对生命最后的珍重。
他们好久没这么高兴吧,我因自己的些许情结一度淡漠了双亲。看老人们心情愉悦,我又欣慰又惭愧。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