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蚂蚁子岭脚下一平缓高地,矗立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它四周是雨伞般的油茶树三三两两撑在一片茅草荆棘里,一条长满野草的小道弯弯曲曲地从中穿过,而在小路的两旁远远近近地分布着三米来深的地窖。
每年的夏秋时节,梧桐郁郁葱葱绿叶遮天,地上桎木丛生冬茅茂盛,地窖口被疯长的野草隐盖,荆棘肆无忌惮地攀上油茶树,传说草丛里蛇虫出没,使得这里人迹罕至,鲜有人从此路过,而对于孩提时的我们,这可是天然的游戏地。
放学后会在这“捉特务”一番,玩得一个个灰头土脸,手脚挂彩回家,轻则被大人训斥一顿,重却要挨上几板子,警告我们不能涉足此地,告诫我们谁谁被蛇咬了,谁谁掉进了地窖摔伤了,几天才找到,要不是还有些丢弃的蕃薯准得饿死,吓得我们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
阳光依旧天天将梧桐树的影子从西摇到东,骑着水牛踩过从梧桐叶缝隙漏下的晨曦,捉放蜻蜓在夕阳的桔红里,坐等落日牵着梧桐树的身影爬上高岸下村庄的院墙,漫过屋顶的瓦片,飞快地丢在风里没了踪影。看梧桐的第一片落叶染秋黄,听草枯萎虫眠不再“知了”。
守尽梧桐树杈上的倦鸟衔落日归巢,几番秋风,几度寒雨,茅草入泥枯叶铺地,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就这样春涨秋落,荣枯更替,这片高地也就热闹起来,家家都会清理地窖等待蕃薯入窖。拔尽窖口周边已干枯的杂草,一根枝条搅掉窖口的蛛网。
入窖前,接长绳放箩筐到洞里,七上八下地搅动里面的空气,点燃一干草往窖里扔,试试里面氧气充足后,架一竹梯就可以入窖清扫了,里面或是几个遗留的干瘪的蕃薯,或树枝枯草,恶心时会遇上几只癞蛤蟆。下到地窖,喜欢捡那泛黄的梧桐落叶,潮潮的裹着年少的心事,又喜欢拿卷卷的潮叶平展开对着阳光,将心事晒干。
蕃薯挖好回家,部分刨丝刨片晒干,部分放在家里阴凉处以备平时煮稀饭蒸熟吃,其余的即可储藏在地窖里,窖口小,有一箩筐大小,下到三米来深的窖底可又是另一番天地,下面宽敞,直径有二米左右,窖口旁边有一两米高,窖外干燥,凉风飕飕。
窖内湿润,暖意融融。记得我家是没有地窖的,后来才在屋子后挖了一个平窖,也储存了几年,但过于潮湿,不如这高地的竖窖储藏效果,常常与别家拼窖,几户人家将挑拣过的蕃薯各码一角,暗地里会比比摆放的高度,因为蕃薯是我们农村的第二口粮,平时吃的是“蕃薯丝或丁饭”。
有时父亲会扛着竹梯,带我趟着露水,扒开覆盖窖口斗笠上的梧桐落叶,下地窖整理蕃薯,以防烂窖。父亲会先挑一个给我,坐在梧桐树下软软的厚厚的枯叶上,和着阳光美美的享用着它的甘甜,任阳光随父亲圆圆的下到窖底。
几声雷声,万物逐渐苏醒,梧桐灰褐色的枝条在几场春雨后泛绿,枝节处在慢慢膨胀,终于有一天,梧桐嫩叶一片片嘣了出来,阳光温暖起来,父亲从地窖里挑出一担下到早已平整好的地里,周而复始地蕃薯又要发芽,开启了新的一轮生命周期,当梧桐树枝繁叶茂时,这个热闹了一秋冬的地窖地又逐渐沉寂起来。
如今,老家那棵梧桐树依然守在家乡的四季里,而它下面的地窖早已荒废,蕃薯也已退出口粮的地位,而今却已成了餐桌上的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