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井

随着小集镇的开发，镇子上惟一的一口名曰“阴井”的井被填平了，阴井便从此消失。从那以后出生的孩子，怕是再也记不起阴井的了。阴井倒是有些年月了，打我记事起，就和伙伴到井边玩耍，用蓼叶做成水瓢从阴井里打水，喝了以后浑身透凉，那时候，绝对品不出井水的“甜”来，特别是大热的天，除喝了水还要打一瓢井水从头上淋下以解热气。小伙伴们相互浇水嬉戏，每次总是不湿透全身不罢休的样子，回到家后父母问及衣服湿透的原因，总能编出若干理由来以搪塞父母的责问，如是的日子，总有不竭的乐趣。有时侯，也因为耍水经常患上感冒的，每次睡到半夜发高烧就急煞了父母，这样的日子太多，很快就被父母发现这是在阴井玩水导致的，父母知道后露出惊讶的神色：阴井去得的么，阴井好深呢，阴井的水刺骨，浇在身上万一把骨头刺凉了怎么办，那是一辈子的事勒。父母关于阴井的唠叨是在我将知事而又不知事的那年。阴井在家乡是有许多讲究的，家乡人总说阴井是一股脉气，不然能从地下十几丈的地方冒出一股水来养育周边几个村落的千把人？阴井大抵就是从那时被家乡人视为神灵的。每到年节免不了要买一些香纸，祈祷阴井能保佑一方平安。家乡人的虔诚绝没有一丝杂质，于是阴井就有了许多传说：一曰阴井是天赐人间佳酿，还能说得有根有据；二曰远古时代，小镇所在地原是一片荒凉，自从廪君部逆清江而上落于此地驻扎，一路艰辛，口干舌燥，实在找不到水喝。恰在这时，一只白鹤从人们眼前一飞而过，落于地上，白鹤霎时不见了，不一会儿，就在白鹤落地的地方冒出了一股泉水，从此而成为了“井”。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说法，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是带有神话色彩的，阴井总是有一些“灵”气了。我们在阴井玩耍的事情败露后，除了遭到父母毒打一顿之外，之后的行动总是受到了限制，最特别的是不准到阴井去玩。到了上学的年纪，一次放学回家，突然听到父母亲说，上屋的小顺子太可怜了。问及原委，才知道是小顺子掉到了阴井窒息而死，原因是小顺子闹着要读书，被父母打了一顿之后，觉得委屈，一个人就跑到阴井跳了下去。听了过后，我大声痛苦，我的最好的伙伴怎么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呢？我没有去看小顺子，可以想象，小顺子肯定是充满了憧憬、充满了希望，但却无赖的，那双活龙活现的眼睛大概没有闭上吧。第二天放学回家，我又听到小顺子的父亲上吊身亡的消息，父母说，造孽呀，怎么能往阴井里跳呢，得罪水神了不得的，水神得罪得起么？我想，小顺子的父亲大概是因为内疚而自杀身亡的。怪就只怪家庭太贫困，小顺子是到了读书的年龄，想读书而又不能上学，小顺子想不开是可以理解的，怎么就往阴井里跳呢，再说，读不成就读不成吧，家乡不是有很多文盲不照旧劳动、劳作收粮生存生活么？父亲也说，孩子死了也就死了吧，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怎么又酿造一起人间悲剧呢？我心乱如麻，最终也不得不归根到阴井上来。阴井给我心灵的印记太深刻，致使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阴井是填平了，一同埋葬了我童年的许多记忆。如今，阴井没了，在它的上面建起了一栋高大的楼房。历时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阴井终于被压到了楼房底下，居住在楼房里面的人们谈笑风生，歌颂祖国的大好形势，议论改革开放的政策，品味中国五千年文明文化，但很少有人提及阴井。也许，阴井注定是要被忘却的，也许阴井还是忘却的好，因为阴井毕竟有一段令人辛酸的历史。阴井的填没是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的过渡，是社会进步、是人类富裕的标志，从这一角度，我倒为填没阴井而骄傲。对于阴井的填没，又激发了我的许多感概，阴井给人类的危险是没有了，于是，人类少了危机与艰辛，让人再也体会不到生活的不易和生命的珍贵。被填没的阴井冥冥之中总是在告诉人们：地表面上没有的东西，总是要向地下最深处挖掘。想想也是，生命之源再大，但如果不去努力，怕永远也难到达彼岸，要达到目的，是要付出许多代价、许多精力的。阴井的消失绝对是一种进步，但如果同时消失了人类生命之根和生命之志，那就会是一场灾难，就会让人在麻木中行尸走肉，如是生活倒不如象阴井一样消失恐怕有意义得多。牢记阴井，固然有许多好处，忘却阴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阴井的消失是建设的需要，这样想来，也就相安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