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夜晚散步总是惑于月亮和我那奇妙的相随,我走一步,它走一步,不曾逃离我的视线,却又从未靠近一分一毫;也曾在灯光下追着影子奔跑,我跑,它也跑,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大汗淋漓也够不着,结果不甘又苦恼;也曾试着用手去捕捉阳光,光线匍匐于我的手背,却又透过手指的罅隙坠落在地上,无知无觉又奇异美妙。
世间万物仿佛都以固定的程式编排成恒定的距离,又或者以特定的公式按照已为人知的或不为人知的规律归结为精密数字,远的,近的,不远不近的,亦远亦近的,明确的界限难以划定,二者在何种情境下又进行了微妙的转化更是难以知晓。自然世界如此,人类世界亦然。
人类是群居动物,群居是人类诞生伊始便具备的特质,而实际上人们始终在群居与独处之间徘徊,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近的。街市、地铁、办公室、家庭……我们每天都在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陌生的,熟悉的,笑语相迎的,漠不关心的……我们自愿或被迫与各色人等密切接触,我们迫不及待地渴望融入人群,在众人的簇拥与喧嚣中找回自我的社会存在性,在与他人的互动与交谈中试图抹去孤独和虚无。我们竭力引起他人的注意,竭力迎合群体特质的需求,调动自己沉睡已久的细胞试图在与他人的碰撞中激荡起生命的热情。看起来,人与人之间似乎是不可分离的、相互依存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最近的。
然而,在人群中裹挟已久,那些最初的满足感与骄傲的情绪逐渐淡了,浅了,日益浓烈的孤寂、排斥、恐惧与无助产生了。顾城说:“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我们突然发现,那些我们以为朝夕相伴、亲密无间的人其实离我们很遥远,也许我们从未真正走近彼此,而这种疏离让我们无所适从。我们逐渐成为一座座无法对外开放的孤岛,外人只能用望远镜看清岛上浓郁的森林,却无法看清岛上的沼泽与泥潭。这种遥远的距离防范了外界对自我的侵蚀磨损,这种距离给了我们由衷的安全感,充盈消解了贫瘠,愉悦取代了烦闷,我们与人群保持一段距离,并在这距离之外将自己的生命打磨得精致。
在纽约漫游的三天旅程中,《麦田里的守望者》霍尔顿看见了旅馆中男扮女装、忸怩作态的年轻人;遇到了死缠烂打的妓女;还因为受不了女友的虚情假意而分了手……仿佛一直在各种人群中穿梭,和真实社会的近距离接触让霍尔顿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虚假和造作,他讨厌这个肤浅虚伪的世界,恐惧在这个卑劣的世界中丧失自己孩童的纯真与善良,害怕自己最终融入这个卑劣的世界。于是他决定自救,他迅速拉开自己与人群的距离,那距离足够远,远到他能够绕开所有嘈杂的声音。他真诚祈愿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在遥远的悬崖边上永远守护纯真善良的本心。
正如世间其他一切距离一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非随主观随意变动的存在,而是以某种规律分布在各个角落。
无法靠近的月亮不必再费力捕捉,
至少它一直在那里;
追不到的影子不如静下来,
细细观察它变幻莫测的奇特形状;
捉摸不到的阳光就让它渗入皮肤和血液,
温暖疲惫的身心;
而在人群中拥挤的我们,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万丈,也不必急着成为别人期望的自己,找一个最适合的距离,静静守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