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盏待在城头马路口二十多年的路灯，天天风吹雨淋，所以身上也不好看。铁锈遍布全身，灯杆快折了，摇摇欲坠。今天来了一群人，围着我上看下看，还在他们人类称为……那个叫白纸的东西上写写画画。我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要更换、老旧之类的词。
今天，新来了个环卫工人。听说，她是一位母亲。我好像听过这个词，隐隐约约有点儿印象。“母亲、母亲、母亲……”我的嘴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突然，藏着记忆的盒子，拂去多年的灰尘——打开了。
我还记得那时我还是完好如初的，起码，还不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刚来到这儿，对一切都不熟悉。汽车的鸣笛声、人群嘈杂的交流声，都使我惶惶不安。唯一的消遣就是观察从我身下经过的人群。他们有的挺矮的，叫小孩儿。有的挺高的，是大人。时间长了，我也区分出了男女老少，还挺有意思。
一天，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过了马路。到了我身边后，女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用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牵着小孩儿的右手慢慢地从小孩儿的手腕滑落下来。女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小方盒子。小孩儿旁边来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掏出了糖果，小孩儿被吸引了过去。我想提醒女人，可是，我既动不了，又发出不了声响，只能屹立在那里。另一个女人抱着小孩儿走了，我拼命摇晃却发出不了任何声响。那一刻。我希望我自己不是一盏路灯。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找不到孩子了，向四周环望。女人开始慌张，扯着周围人的衣角，用手比划着什么，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滴的泪珠从女人的眼角滚落下来，她无助地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来，大喊着孩子的名字，向四周跑去。
第二天，女人和另一个男人来了，他们向人们手里塞着什么东西，还往我的身上贴着。我艰难地辨认出了四个字：寻人启事。白纸上还有我那天看到的孩子的照片。男人和女人向他们周围人重复着一句话，说什么“你看见过……”女人和男人去到了小孩常去玩的地方，同样贴着什么。
第三天，第四天……我看见了他们一天又一天。女人的脸上长出了皱纹，男人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几天后，我看不见了女人，也看不到了男人。听人们说，一个年轻的母亲的孩子被人贩子抢去了，母亲找不到孩子，接受不了，跳江自杀了。孩子的父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骑着个摩托车，四处寻找着孩子。
几个月后，我看见了另一位母亲也牵着个孩子，孩子也要被人贩子带走了。所幸的是，周围的人保护了孩子。
后来，在一个晚上，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男人踢了我的灯杆，很用力。我的灯杆几乎断了一半。我很疼，但我说不出来。
这些，都是我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了。不说了，我要开始每日的消遣——观察路人了。今天，我看到了一个老奶奶。她走得很慢，拄着拐杖，头上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都宣告着她已步入老年。老奶奶慢悠悠地走着，我悠闲地看着。这时，我的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鸣笛声。我一看，发现老奶奶身后的马路上有一辆小汽车。小汽车绕过了她，但小汽车后的大卡车在不远处向老奶奶冲了过去。司机叼着根烟，吞云吐雾。我动不了啊!不行，我一定要救下她。那个孩子还生死未卜，我不能再看着这样一条人命白白逝去。我看准了既不会伤到人，也不会碰到车时就向前倒去。老奶奶得救了，我摔得破烂。我用自己救了老奶奶。
一个星期后，城头马路口有了新的路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