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因一种奇怪的缘故而在早晨难以下饭,父母得知后多方周转,找到了一家离家稍远的中医药店,准备让中医理疗。谁知通过了某种推荐,母亲竟挂到了最好的老中医的号。一天下午,父母驾车带我来到了这家中医药店,开启了我苦苦甜甜的治疗时光。
稍长的路途总还是阻挡不了我和这家中医药店的宿命关联。片刻之后,车渐停稳在一幢古式建筑风格的楼前。下车后我终于有了机会仔细打量这幢小巧又有些可笑的楼房。门前似乎有一块匾,上写着“妙手回春”几个大字,也许是时间久了的缘故,灰尘已挡住了那字迹,但鲜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直入眼帘。楼顶有几块苏州园林才有的独特的砖瓦,盖着褪了色的木板墙,滴滴答答漏着点雨水。门前有一张地毯,用四块整齐的大理石砖压着,却一点不显凌乱。
母亲熟练地办好手续,一位身着便装的年轻人把我领到了走廊的尽头,向左转去,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狭窄悠长的小道。走罢,走廊尽头俨然紧闭着一扇木门,刷的黄土色的漆,令人耳目一新。推开门,一股清新淡雅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不像冬天那么冰冷,也不像夏天那么热烈,到刚好沁人心脾。一本老书折好了页码平摊在桌上,书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整齐又有力。那本老书旁边摆放着新式印书馆印发的医学诊疗书,但却封面崭新,看不出一点动过的痕迹。身后的柜子上贴满了标签,上写着形形色色的中药名,日期,功效一应俱全。
屋外的雨声混杂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轰鸣声和屋内钟表嘈杂的滴答声环绕着这间小屋。角落里收音机朗朗播报着中医药的讲座介绍,他却并不在意。走廊那头,新来的病人们挤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嚷着,像极了风中凌乱的杂草瑟瑟发抖的声音。年轻医生们走来走去,皮鞋托在地板上发出长长的滋啦声,合着婴儿的吵闹,大人因担忧而喊叫的噪声杂糅着开门关门的吱吱声,沿着走廊传了过来。听到这声音我便打了个寒噤,起了一丝想要离开的念头。反观老中医,他却不慌不忙的扶起眼镜,弯身曲背的看着什么,紧锁眉头,不顾他声,冷静于自己的世界里。等到他注意到我,才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合上书,摘下了眼镜丢放在柜子上。他轻轻走来,看了看我,我才注意到他眼球旁布满了的血丝,但却依然有神,恰是他日夜工作,忠于医术的佐证。他脸上泛着光泽,仔细的看着。片刻之后,他再次转身,弯着背缓步走向柜台,轻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微微点了点头,思考着什么。接着他开口说了些什么,缓缓地,但声音十分有力,带着一种阅历丰富的沧桑感,直入我心。
看病过后,我转身离开之时,又看见老中医起身转到柜台后,轻轻推开了那摞崭新的书籍,扶起眼镜,左手端起那本他钟爱的老书,右手灵活的对照着抓药。他眼睛虽睁的不是很大,但却格外有神。老中医胸前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应该有了年头。衣服有些褶皱,却毫无污渍,利利索索的系好了纽扣。他伸手打开窗户,只见衣服在风中摆动起来,似鼓楼周围挂着的铃铛,摇摆着。他的手不是很光,皴皱的皮肤紧紧覆盖在表层,黝黑的肤色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格外醒目,但做起事来却毫无迟缓。他的头发规整的梳在一边,白发里杂着些许黑发,像是仍然年轻的有力挣扎。可见他并没有吃什么养生之药,顺其自然的生活着,或许这是只有他才能达到的极致平衡。看老中医就这样低头弯腰,起身抓药,转过身,再低头弯腰,起身抓药,直到我踏出这幢楼房。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更何况是这样一位阅尽人生的老者呢?有着在医术面前不慌不忙的冷静,有着对浮躁人事的随遇而安,这使我片刻之后,读懂了老中医看的那本书,是在万变的世界中保持自己冷静自如的姿势,稳稳当当的工作生活。世上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所谓那位老中医给我抓的药,是老人给新人演的人生好戏,是稳重给浮躁上的人生一课,滋润心田,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