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并非都是繁花锦绣,所有的美好,不过是来自心底的知足,眼中的热爱,以及对万千世事删繁就简的态度。
——写在文首
真正读汪曾祺,源于人教版教材中的《跑警报》一文。先生写时人“闻警报”而不“躲”、不“逃”,只择一“跑”字,便展露出中国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面对日军肆虐时的“紧张中的从容”,表现中华民族永远也征不服的“不在乎”之精神,的确独树一帜、别具匠心。这从容的态度,恰如血液之于人体,在先生的诸多文章中恣意流淌、鲜活生动。拜读他的小说集《人间邂逅》,我有幸再次邂逅了这份从容。
这从容,首先体现在结构的自由上。以《人间邂逅》中《老鲁》一篇为例,作者标题点出文章的主要人物“老鲁”,而文章大半篇幅却写了其他人、其他事,自由洒脱,如话家常,似乎并不为一个人、一个中心所限,但读来却又极为亲切自然、毫无违和感,先生率性之格可见一斑。
这从容,还体现在选材的随意上。作者写“老鲁”,却从一群人的教书、吃饭写起。工作只为果腹,断炊却不弃工作。一群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在乡间野外摘苋菜、采灰藋菜、捉甲虫,眠起居食、郊游踏青、读书作文、高谈阔论。在作者的笔下,似乎生活处处都是诗意,世间万事皆可从容。先生信笔为文、游刃有余,令人叹为观止。
但这份从容更多地体现在对人精神世界的观照上。作者写自己及同事郊游踏青、高谈阔论时,却正身处物质极其贫乏的环境中,这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富足?这富足恰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份从容。你看文中写到“到太阳一偏西,例当想法寻找晚饭菜了。晚上无灯——交不出电灯费教点灯公司把线铰了,大家把口袋里存款倒出来,集资买一根蜡烛,会聚在一个未来的学者、教授的屋里。在凌乱的衣物书籍之间各自找一块空间,躺下或坐好,天南地北,乱聊一气……而以一烛为度,烛尽则散。生活过成这样,却也无忧无虑,性质不浅,而且还读了这么多书!”。先生的文字用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们忘却忧愁,忘却苦难,只沉浸在他所织就的神奇的艺术世界,感叹于一群落魄的知识分子在精神上的执着与坚守。安贫乐道,忘却世间营营,再苦的日子也能春和景明、祥和从容。
先生写“老鲁”,写其捉甲虫、烹甲虫、吃甲虫,这甲虫“飞时鼓翅作声,声如黄蜂而微细,如蜜蜂而稍粗。走出门散步,满耳是这种营营的单调而温和的音乐”,描述准确而诗意;“老鲁”掐其头去其翅,煸炸、调味、佐餐、邀享,一气呵成,明明书写苦难却使人生如赴盛筵之感;写他挑山泉水,买米论价,又叙其忆行伍生活,置房产、买磨坊,处处都随意闲散,处处又洋溢着生命的张力,读来颇为动人,让我在“老鲁”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体悟中国最普通的底层人民的淳朴善良、乐天知命、坚韧皮实。这不正是中国人深入骨髓的那份从容么?
生活不管怎样,时间永在向前,从容以对,美好便能涌现。从文中回到现实,这三年,疫情肆虐,工作繁重,孩子幼小,老人病弱,生活中似乎尽是鸡毛蒜皮,鲜少欢喜,但从先生字里行间找到的那份精神,似也在教会我渐渐学会从容。
援引先生《落魄》中的一句话:“这是一种斗争,沉默而坚持,在日常的委屈悲愤的世俗感情的摆落中要引接山头地底水泉来灌溉一颗心的滋长,是困苦的”,但,困苦也要从中寻找美,毕竟,生活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感谢《人间邂逅》,让我邂逅了那份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