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锲而不舍地下着,伴着电闪雷鸣,恍惚间,祁愿好像又来到了那所宅院。
“你来做什么?”声音的主人一身黑色,眼中是满满的恨意。
“我……”祁愿嗫嚅着,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宁愿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也不愿意找我帮忙?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他冷冷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祁愿看着遗像,再次模糊了眼眶,艰难地从嘴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愣了愣,背过身去,放缓语气道:“警方那边不会查到你,所以不用担心。你走吧,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一定会亲手将你送进监狱……”
“轰隆隆——”
祁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灰蒙的天空,几道闪电刺得她眼睛生疼,过去的一幕幕再一次浮现眼前……
“祁愿,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会在家里举行party,你有空吗?”祁愿紧紧握着手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久久才回复:好啊。
江涵自十岁时母亲去世后,就被财大气粗的外公强行带到美国,父亲毫无办法。这次交换生活动,江涵申请了好多次,目的就是为了看看父亲。
约定的地方,江涵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忽然眼眸一亮,兴奋地朝马路对面招手,祁愿努力地压下心里的不安,朝他笑笑,耳边却仍在回响着冷冷的威胁:“三天内,要么拿出700万,要么搞到江涵他老爸书房电脑里的资料,我们知道,你跟那个江涵走得很近,所以,为了救你爸这个赌鬼的命……”豺狼般的笑声,仍让祁愿感到脊背发凉。
宴会举行到一半,祁愿谎称不舒服,江涵带她到后花园休息,祁愿趁江涵给她拿食物时按照那人给的房间分布图,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拷贝了资料,惊慌失措地从后门跑出去。
祁愿给江涵发短信说自己很不舒服,回学校了。江涵再无心于宴会,想着这么突兀地请她来,是不是让她感到紧张了。
还有两个小时,父亲的命和自己的爱情,究竟哪个比较重要?祁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人传来一条录音,里面是父亲的忏悔,祁愿边听边哭,终是拿起了电话:“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放了我爸。”
直到最后一秒,她都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有那样一个父亲,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配再站在他旁边。
半个月后,江氏破产,江氏总裁因心脏病复发去世的消息成为C市的头版新闻。
对祁愿而言,所有的一切,从这一刻起,都渐渐变成了灰色。
(2)
“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与贵公司合作,我们一定会继续努力。”祁愿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表现得十分高兴。
刚出电梯,迎面走来一个金发女郎,自称是总经理助理,说是有些问题需要详谈。
祁愿想了一下,便转身跟着那人折回电梯。
“请坐。”声音来自落地窗前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请问,您找我来……”祁愿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不愿得罪这样的商业巨头。
没有意料之中的对话,只有意料之外的沉默,祁愿突然感到没来由的紧张,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连你也会忘记我的声音,祁、愿。”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回响着,透着嘲讽的气息。
故意加重的尾音像是唤起了冰封的记忆,祁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站在窗前的人不急不慢地转过身来,望着一脸惊恐的祁愿,满意地露出迷人的微笑。
一瞬间,祁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咬牙站起:“对、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急急地朝门口走去。
因为不甘心,所以我回来了。
这是她临走前,他说的话。
不甘心?是恨,还是爱?祁愿自嘲地笑了笑,开始收拾行李。
飞机降落时,A市缓缓地下起了小雨,天阴沉沉的,颇有几分泼墨江南的伤感。
祁愿拖着疲惫的身体,木然地拉着水蓝色的行李箱,离开嘈杂的机场,拦了辆出租直奔与乔心合租的公寓。
乔心是祁愿最落魄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几年过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乔心正准备上班,刚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墙边,浑身湿漉漉的,顿时惊讶不已。时间,好像突然倒退到三年前。
三年前,乔心还不是一名导播,只是一个顶着三流大学应届毕业生的帽子拿着简历到处乱撞的菜鸟,在n次失败后,走出面试大厅,冒着突如其来的大雨看见了在自己租住的公寓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祁愿,一旁,也是这个水蓝色的行李箱。
“我遇见他了。”祁愿慢慢起身,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是伤感还是惊喜。
“谁?”乔心愣了几秒,还是决定问一下。
“江涵。”
又是他。祁愿,五年过去,为什么不肯原谅自己呢?
(3)
“江总,这是您要的关于祁小姐的资料。”秘书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漆黑的办公桌上。
“谢谢。”
江涵翻完最后一页,目光停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人,是个臭名昭着的赌棍—祁愿的父亲—两年前因拖欠高利贷,被人打死,凶手至今未归案。
江涵突然手一抖,纸张散落一地,思绪也逐渐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秘书叩门,他才回过神来,往窗外瞧去,外面早已是万家灯火、霓虹闪烁了。
黑色宾利开出市中心,朝郊外疾驰,突然—“咔”的一声敲碎了这宁静的夜色……啊,撞人了!
“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大字让手术室外的江涵更加急躁不安,另外,让他想不通的是,怎么会有人突然从路中央冒出来呢?
“江总,老爷子病危。”管家焦急的声音通过电话从大洋彼岸传来。
乔心一睁眼,便听到一个自称是撞她的人的助手的人道歉的声音,并解释说撞她的人是临时有急事才离开的。
乔心一听,乐呆了,什么急事,无非是怕被纠缠嘛!
“我只要他的当面道歉。”半个小时的唇枪舌剑后,乔心撂下一句话,别过头看向窗外,心情格外地不爽。
邢助理口干舌燥地走出病房,开始给江涵挂电话,却是关机。
刚下飞机,江涵就被接回了家。下车后,江涵飞奔上楼,推门一看,立时变得面若冰霜——凌微微正坐在外公床前笑得无比乖巧。
凌微微是孤儿,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了美国的一所大学,三年前毅然辞去医院职务,成为江涵外公的私人医生。原因,自然是江涵。
“阿涵,你这次回大陆的目的我多少知道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微微这么好,你可不能错过啊……”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凌微微一眼,接着说道:“既然你抽空回来了,那你和微微订婚的事就趁这段时间—”
“外公,你身体怎么样了?我听管家说,您昨晚进医院了。”
“呵呵,没事儿,不用担心。”老爷子会意,说着便吩咐开饭。
晚饭后,老爷子笑眯眯地回房,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我不妨碍你们小别重逢了……
凌微微见老爷子消失在楼梯尽头,才缓缓开口:“你回大陆的前一晚,我主动吻你,被爷爷看到了。”
江涵闻言,手中的刀叉应声而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那,后来没有跟爷爷解释清楚吗?”
“不想解释,我觉得这样挺好。”就算你心里有别人,我也甘愿成为站在你身旁的爱情傀儡。
“凌微微,对不起。你想要的,我恐怕给不起。”江涵看着庭院中开得正好的白玉兰,不假思索地说着。
“难道,五年过去,我还比不上那个利用你的人?”
江涵心中蓦地一紧:五年来,自己总想试着恨她甚至将她忘记,却发现有关她的记忆愈来愈清晰……
(4)
第二天下午,祁愿得知乔心住院,急忙赶到医院。
祁愿冲到病房时,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让她错觉这里是菜市场。
见好友来了,乔心立马正襟危坐,像在表演川剧变脸。
“总之,开车撞到你的人今天就会回国并亲自跟你道歉。再见。”一旁的邢助理咬牙切齿地说着,愤愤离去。
祈愿看到情况不算太坏,方长长地舒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医生说是腿部骨折,要三个多月才能好呢。”躺在床上的人一脸扭曲地嘟囔着,哀怨地看着祁愿,“你好不容易休假,却要照顾我……”
祁愿看了眼窗外闪烁的星光,笑着打水去了。
“……感到很抱歉,我会赔偿你的一切损失,希望你能尽快康复。”这轻柔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样熟悉?祁愿的手微微发颤,装满水的保温瓶险些摔到地上。
门开了,祁愿闪进隔壁病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那人说下午会和律师一起过来……”
“啊?什么?”祁愿像被针刺中一般,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慌张。
“你,怎么了?”乔心不解地看着她,觉得此时的祁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捏着衣角,只有眼神出卖着心底的害怕。
因为乔心的一句话,祁愿整个下午都在盯着病房门口,琢磨着要不要离开。
犹豫间,病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祁愿垂下眼眸,急忙开口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乔心感到很奇怪,决定待会儿问个清楚,一旁的江涵望着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都处理好了?”回到病房,祁愿扯出一个笑脸,关切地问着乔心。
乔心咬着唇,好久才开口道:“祁愿,他就是五年前的那个人吧。这是他留给你的。”说着递给祁愿一个精致的信封。
打开,芬芳扑面而来——是一朵即将枯萎的白玉兰,还好,花香还在。
入夜,下起了小雨,祁愿溜进大学校园,沿着林荫道,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明朗了。
“江涵,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你爸爸的性命。所以,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祁愿站在雨中的白玉兰下,轻声自语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远,祁愿知道身后的人离开了,兀自笑道:“看,我们就是这样有默契……”泪,在静寂的夜色里悄悄滑落。
(5)
雨不停地下着。
乔心出院了,仍做夜间节目。入夜,祁愿一个人趴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路灯下下五颜六色的花伞在雨里穿梭、流转,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彼时的夏日有着暖暖的阳光,白玉兰密密匝匝地芬芳了整个校园,连空气都像刚出炉般新鲜。作为英语系才女兼系花的祁愿,主动承担了迎接美国交换生的任务。
就这样,熙熙攘攘中,他向她走来,恍然间,祁愿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能感受到来自他的摄人心魄的魅力。
做交换生时,江涵才二十岁,俊朗的眉目,挺拔的身姿,放在模特中也算是顶尖的人物,再加上殷实的家境,江涵自然成为了绝大多数女生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祁愿在暗恋这个油锅里挣扎了三个月后,学校准备举办冬季运动会,在舍友的怂恿下,祁愿报了参赛项目—是自己喜爱的网球。
运动会如期举行,祁愿过五关斩六将,杀到了决赛。带着难得的微笑,信心满满地来到场上。
伴着高涨的呼声,对手来到场上,不是别人,正是江涵!
“我一定会让你输得很惨。”开场前,江涵的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祁愿愣了好一会儿,终忿忿地开口:“这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运动会结束后,祁愿很是失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连着心也一块儿输给了他。
“怎么,他就这么好?看你茶饭不思的。”这是曾经舍友取笑她的话,现在想来,心里却隐隐作痛。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将祁愿从回忆中拉回来。
乔心打量着她,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该不会,又发了一整天的呆吧?”
“啊?”
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乔心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6)
一个月后,江涵和凌微微结婚了,在一个白玉兰盛放的日子。
祁愿看着新闻报道的这场空前盛大的婚礼,不禁弯了嘴角,记忆变得模糊,时空开始旋转。
“你说,我们会在哪个季节结婚?”记忆中的女孩子飞红了脸,小声问着。
一旁的男孩会心地笑了,看着掉落在女孩肩头的玉兰花,一脸认真地说:“你看,就让它来见证我们的爱情。”
江涵,现在,我终于了解,你我生命的交集,原不过是一场烟花,绚烂而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