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人类分为这样一种类型:一种是欲用语言艺术充分暴露内心的不满与委屈以博取他人或真或假的同情,另一种是欲用语言掩饰内心的脆弱与不堪来骗取自己微不足道的坚强。
那辛莫伊哪一种都不属于。她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自知道行不深不想多说话来暴露自己,后一阶段已懂得甚多博取同情和假装坚强的伎俩却懒得再多说半句无用之词。
这种划分没有依据,或许还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因为谁也不知道等她老了是否会突然爆发将前半生的哀怨全都一股脑倾倒出来,谁也不知道。只是在大家的记忆中,辛莫伊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当然这只是在少数人心目中。大多数人哪里还记得她的模样。辛莫伊,心莫依,她在遭遇生命的现实洗礼后,偷偷改掉了自己的名字,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清晨叫醒你的不是叮铃叮铃的闹钟,就是妈妈精神质的咆哮。而对于辛莫伊则是有点温暖的阳光。她不爱用闹钟,更渴望梦被自然之息所亲吻,而不是被冰冷的金属杂音所击碎一地。
因为这样至少她觉得自己才没被世俗之事牵绊住。
她半闭着眼,还没有清醒,下了床,出了房门,拐进厕所。床紧挨墙,下了床就出了门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道红色的痕迹,像红色的翻开的鱼鳍,也像被现实所蹂躏的激情。她哈了一口气,用手在镜子上写了三个字“我可以”,就像少年总是满腔豪情壮志,清晨的空气总是激起埋藏许久的斗志。
然而,当在地铁上被人潮挤得呼吸困难,恐怕梦想也灰飞烟灭了。辛莫伊心里这样默默想着,就被人流挤到车厢后面去了,就像在生命之潮中,她也没有半点怨言。
突然,“不好意思,没有踩疼你吧。”
一个奶声奶气的男声。青草淡淡的味道。
辛莫伊的座位在墙角,距离总经理办公室最远的地方。这个世界成功总是通过一些东西体现出来:银行存款位数、房屋面积大小、离“权利中心”的距离。不过这样也好,辛莫伊暗自安慰自己,“至少总经理发飙时分贝没那么高,脸上的黑痣没那么明显。”
公司惯例,每早晨会,表扬一些拼命工作拼命拍马屁的大好青年。那些人脸上的褶都笑出来了,却不停地说道,“哪里哪里,是领导对工作的热情感染了我。”通常这个时候,辛莫伊都是在桌子下玩俄罗斯方块。现在也不例外。
“辛莫伊!”
“啊……”辛莫伊猛地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显示自己的清白。
“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好,这次去天城公司催款就由你去了。好,散会。”
其他人走了,留下辛莫伊一个人,傻愣着。辛莫伊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辛莫伊这样想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对面座位的人。
目光对视。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白色衬衣,衬托得皮肤惨白。
他抱着一个写生架子。应该是学艺术的吧。
突然他对她笑了笑,她迟疑了几秒后回应了他的笑。
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前赶到天成公司,可无耻的是,他们却以资金不灵为借口,并威胁如果逼款,就中止合作。停止就停止,这样的公司谁想和你合作。这句话,辛莫伊差一点就要说出口,可还是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有时候还是安静点好。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床就睡。
梦,
又是那个梦。
蓝色的海。很深的海水。
很大很大,看不见边。
一个人,在海中央。
很孤独,很绝望。
多想就这样慢慢……
梦突然醒了,一身冷汗。
一连几天,她都遇到了那个男生。奇怪,以前没有见过他。应该是才搬过来的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辛莫伊开始留意这个男生,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开始暗暗记住他用手抚摸前额刘海的样子。
这时的他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看一本书,应该是画本。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庞,很好看。每一个毛孔,都如此清晰。
她看着看着,就呆住了。完全忘记自己一贯以淡待人的原则。
他感觉到有个人盯着她看了很久,好像心知肚明似的,露出很鬼魅的笑。辛莫伊被这个笑给怔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到回过神来,已坐过站了。对面的男生早已不见。
辛莫伊立马在下一站下车,拽着手提包往公司奔去。
生活以不变的姿态向前踱着步,没有差池与惊喜。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每一天都遇见的那个人。似乎可以忽略,又无法忽略的一个人。这个夏天,有点青草的气味。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在他下车时掉落的习作册的扉页上,她看见了他清秀的笔迹,含着一股青草香。她期盼下一次见面还给他,却一直没有等到。
当她翻开那本他不小心掉落的画本时,却发现画的竟然是她。当她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字,眼泪溢了出来。
初次见面,踩痛了你的脚,和你说对不起,你却连抬一下头都没有。那时阳光正好照在你的身上,我看见了阳光的温度。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你的善良和单纯,也看见了许多隐藏与逃避。你是神遗落在人间的天使,本不该有那么多的烦恼,可是你的眉总是皱着,看着让人很心疼。
努力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实现了我自己的梦想。我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了。很想在走之前和你打个招呼,却总怕打破这份沉默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默契。
我要走了,这份画册送给你。愿你可以找到你遗失的阳光。
阳光以完美的弧度洒在她的脸上,填满了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