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如面,记忆如水,任我的手和来和去,和成面团。那印了无数遍我的手印与掌纹的面团,像温厚的男子,点滴时间已如沧桑岁月,将它揉来按去的,它却没有坚硬也没变成萎靡,反而含了面筋的清骨,温柔而坚韧。
像你还是像他?而我在初伏这民间俗意的御旨里寻找着某人的痕迹。
"头伏饺子二伏面",这是北方的约定俗成。友说我是个传统的人,传统有何不好呢,那些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日子和值得纪念的事情,是永远不老的顽童之手,撩拨着我们平淡的心思,平添了生命中的玩味。就如瑛姑,她为何不悔遇上那坚持稚顽的老顽童呢,虽是可怜未老头先白,却仍然留意着那短暂的点滴,只因,不愿死水,爱上微澜。
世间从无完整,太过完整总是不能成事的,所以我们要改变许多心意,就如,将面团搓成粗条,然后架上刀,美好地切下去。刀不见血泪,便是美好,看一段段盈白软润的面剂儿,像面团抖落下来的笑,抿着唇,还未完全把羞涩打开。有时实在是需要触碰的,只有触碰才能够打量出哪一种模样更适合成妆。素手沾些许薄面,将面剂儿按压成小饼状,这一场笑,终于完全绽开,而且指间的落痕还成了不经意的笑靥。
擀面杖从来不是棒打鸳鸯的银河,木也好,玉也罢,手中一旋,像挽上一个漂亮的剑花,却不会让面饼变成断枝或是被削的叶。谁说剑鞘一定坚硬如铁,当如剑般硬朗的擀面杖触上面饼,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叹息如此的温软原来是它最好的鞘囊。
将擀面杖在一次次叹息中滚动于温软的面饼之上,手间旋转着,如一朵飞花。它说,我不是飞花,我要做薄衾,我要做飞毯,等待着我心的主人前来卧睡或是飞翔。
世间女子大都有这样的心,铺排着自己,只为把那个最值得的人完整的安藏。掂起薄薄的面皮,筷箸挑起馅料放入,这便是最初也是最宜的相遇吧。
相遇好,便将喜悦全然流露,要告之天下般的大摆心迹。还要邀上个好日子请来巧手帮忙。
他是她一世的财富,便捏个元宝状。她会软糯地对素指说,请把我此时的笑化作中段来捏起,然后把所有的相遇与相亲密密地捏成没有缝隙,最后再把我生命的首尾相捏连。这一个元宝状的饺子再烦请用上清晰的指纹来落款。那个吃到它的人,会揣了我沉甸甸的幸福,如金锭。
爱他如一尾鱼,小巧的身,活泼的心,闪闪的眼,永不会阖。于是,她说,请将我前衣捏成三个花瓣,将我的身线捏成鱼鳍,花瓣里妆饰上我不睡的眼,亮亮的鲜色果脯,再整理出我的嘴巴,像鱼儿在水中吐着泡泡在诉说。
与他安好,安好到成为挂在爱情里的荷包。于是她说,请将我的身衣对折,再把两端捏紧,守住收获的出口,再在胸前捏出外推的褶皱,左边,右边,像对称的锦绣。爱是最好的绣布,情是穿布而过的针,原来世间相遇相守并不少,所以岁月的房里挂了那么多琳琅的荷包,就如那盘中满满叠起的荷包饺子。
听他欢唱,她便想穿起可以跳舞的花边衣。她便说,请将我衣襟用指温缝起,然后挽起两袖的轻纱烟罗,再将我的衣线一寸寸捏起,蜿蜒成逐歌的波浪。世人都笑花边饺子太过费心思,可是,那婉转的面皮边缘却常常是我们的爱而不忍落齿。从来不会有人嫌为爱耗费精神,落齿而尝,我们会尝出心甘情愿的味道。
爱上他,便总会咧嘴咯咯地笑。于是她说,请将我包成一个三角形,三面折起,形成一个三角,然后翻起,以背驮馅,再捏出三座小小的山岭,那些折起便是山岭边的轻烟相傍,最后把边缘捏出褶皱成袅袅的形状,这便是我的一片城郭,一世烟火。我的笑就在那烟岭相间处,破了齿,又破了唇,也破了世间能尝尽的五味。
谁与我相遇,我又与谁相逢,谁将爱我,而我将对谁唯一衷情,初伏的饺子在蒙蒙的水气中轻轻送我答案。蒸了天涯,煮了相念,你说那人还会在哪端?爱原本简单,不计长短,不较远近,一粥一饭间,扑拉拉已落入宿命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