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离开我们四年的母亲
母亲离开我们已四年了,我却时常梦见她仍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莺歌燕舞让孤独的她咧着嘴笑。
晚年的母亲没有和儿女住在一起,一人住在父亲留下的大房子里,说是喜欢清静。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她常坐在大房子靠墙角的沙发上,有时没事打瞌睡,有时看电视乐呵,有时望着紧闭的大门发呆。我能想见母亲的孤独。
因为出生于地主家庭,在那个年代母亲受尽了折磨,也使她磨砺出刚强的性格,一生不愿连累人给人添麻烦,再苦再难也默默地承受。
78岁时母亲患脑血栓,开始症状不明显,医生告知结果时,她始终不相信自己会得上这样的病,总认为自己活动活动手脚就不会麻木了。后来右手慢慢拿不稳筷子,右脚走路有些迈不稳,行动不便,令她十分沮丧,所受到的打击远远超过了病痛本身的痛苦。她一改往日的爽朗,沉默不语。所有人的安慰,她都置之不理。我知道她心里很苦闷,担心像院子东头中风的大爷一样卧床不起拖累儿女。因为她不止一次地说大爷是活受罪。脑血栓打垮了一生康健的母亲对生活的信心。
因为儿女多,生病的母亲的确享受到很多老人享受不到的福气。儿女们天天围着转,按摩手的按摩脚的逗她开心,使母亲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逐渐恢复,已经能够自己散步,自己吃饭。只是母亲很少聊天了,话语明显减少,头脑也没有原来那样清楚了,常把老大唤成老二,老二唤成老三。我总能无意中听到她深深的叹息,直到今天,这叹息声仍如一把铁锤敲在心上生疼。
因为身体逐渐好转,母亲要儿女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而且坚决不让请保姆。一是担心多个保姆,多个生活负担;二是怕有了保姆,儿女不经常回家了。她需要儿女的陪伴和照顾,又怕给儿女添麻烦。于是,白天我们轮流陪母亲,回家给她做饭,夜晚母亲一个人住。
退休的三姐是陪伴母亲最多的人,每天早早去给母亲买早餐,晚上安顿母亲睡下了才走。其余上班的我们,像车水一样来来去去。小城不大,我们离母亲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是,忙不完的工作、推不掉的事务,陪伴母亲的时间总是匆匆的短短的。母亲常唤错儿女的名字,却从未叫错我的名字,因为工作忙陪母亲的时间少,三姐说她总念叨我的名字。每到周末偶有时间陪伴母亲,和她聊天,她只反复问我儿子干什么去了。儿子小时候常待在母亲那里,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上中学后很少回来,母亲常想着那个顽皮的鼻涕虫,说那小模样很疼人。每到傍晚母亲就催我回家,担心孩子放学回家没人开门。
这一辈子,母亲都在操心着子孙。一到傍晚,母亲一催再催我回去,于是给她倒好水,端好药,铺好床,一切都准备好了,才出门。回头,看见母亲站在窗口笑着,摆着手,那个孤独的身影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去世前毫无征兆,医生对她恢复的状况很看好,她自己也很满意,说活到85岁没有问题,那时她刚满了80岁。我们一直坚信母亲生命力的顽强,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离开。可是就在那个冬日的中午,我们准备陪她吃饭的时候,她却在我们的怀中静静地闭上眼睛,一如她平常的为人,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话也没留下。
一位作家说过,人即使到了七八十岁,只要老母亲还在,便可以多少有点孩子气。想着总爱在母亲面前一股脑儿倒出工作生活中的不快,一生只读过三年私塾的母亲很明理很豁达,总是笑着倾听,然后说,人生在世,再苦再难都要面对啊。其实那时,母亲独自在承受着生命中的苦和难。而我们还在她的面前撒着孩子气,或如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搜刮”她的爱。
母亲去世后,我常常泪流满面,想到她的孤独,恨自己的粗心。母亲一辈子心里只有儿女,儿女也习惯了被她关心,在奔波忙碌中,没有足够的心思去体会母亲的感受,了解她的真正需要,没有体察她的孤寂,更没有补偿她含辛茹苦的付出。那些个夜晚,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是唯一的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母亲的家却是带走了爱带走了温暖的空巢。
时常幻想着母亲坐在角落里微笑地看着我们。很想倒杯茶端在她的手上,紧挨她身边坐下,抚摸她皱褶的面庞,缠着她讲白娘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