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画。不知不觉中,春雨染红了桃杏,漂白了柳絮,描青了山峰,绘绿了秧苗……街南绿树浓荫,春天多柳絮,柳絮如雪飘满游春的道路。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那漆红宫墙青芜杨柳下。韶光正好,人儿娇俏。
走近,听见她在念诗:“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我施施然接了下去。
她惊讶地看向我,抿唇偷笑,双颊飞红。纤纤柔荑比那洁白的柳絮更娇柔。
我出生于越州山阳一个殷实的书香之家,正值金人南侵,常随家人四处逃难。母舅唐诚一家与自家交往甚多。
唐诚有一女儿,名唤唐婉,字蕙仙,文静灵秀,才华横溢。有缘的是,这唐婉,便是那日的窈窕少女。从此青梅竹马,两无猜嫌,自不必多言。
绍兴十四年,我如愿和她结为伴侣。婚宴那天是“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印证同心临绮阁,影传笑吻粲兰房”般的圣景。
烛影摇红,她身着大红的嫁衣,跌入我怀中一寸眉目。
婚后,我们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但却引起了家母的不满,认为我沉溺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误了前程,而且我们婚后三年始终未能生养。
于是家母以“我儿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儿媳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逼迫我休妻。
虽然我们感情很深,不忍分离,但种种哀告,仍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虽然万般无奈,最终我还是遂了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而唐婉也被迫嫁给越中名士赵士程,纵然百般恩爱,终落得劳燕分飞。
又是一年春光时。
我独身前往沈园以排遣心中郁结。
沈园正是春光明媚时,花团锦簇,杨柳依依,枝条向下垂落,纵横交错,在和风中随风飘荡,摇曳多姿,在和煦的春风中,怡然自得,整日轻拂着湖水。
未曾想在这似曾相识的春光中又见故人来。
红袖飘香,她的温柔如衣袖轻抚,她的纤软如柔荑滑落,她盈盈地端起一杯黄藤酒,酒杯里盛满醉人的浓烈,芬芳四溢。
此刻,院外早已扑满了春天的气息,荡漾着春色的萌动,这般美好,这般撩人,可人儿的心,却像宫墙边上那株青芜的柳树,远远地飘摇,早已不可触、不能想。
怨只怨那无情的东风,无情地吹落往日的欢笑和甜蜜的情意,徒留一地伤悲,一生离愁。
满满地心怀上全是烦忧和苦痛搁浅,还有这几年离别后的萧瑟、苦痛。如此这般,还能怨谁呢?怨东风、怨薄情、怨上苍不公,怨怼什么都是错,还是错,终究是错过了!一错再错罢了。
其实,这春天如彼时春一般,繁花似锦,春情花开,依旧是春的颜色,春的味道,而我们一起对酌,一起说笑谈天,依旧如彼时一般,春依旧,人依旧,梦依旧,只是人儿的身心已瘦。点点泪痕扑满了脸颊,晕染胭脂红红,浸淫在薄薄的绸绢上。
这个时节,窗外的桃花已然凋落碾为泥,而空空清冷寂寥的池塘边上是寂寞凄清的楼阁,那时的山盟海誓似乎还在耳际回响,可是那些书写的想念和爱意,已经无处寄托。
这怪谁呢?怪春情太短,怪桃花无意,怪楼台空冷,怪不得人啊!莫要怪,莫要问,莫强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惟有几声喟叹:莫、莫、莫……
一别经年两相怨,未知故人心熬煎。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使悉日堪与桃花争艳的人儿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
留我独品冷冷秋意,和断肠愁思。
此后,我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心中的眷恋。
六十三岁,偶得来菊缝枕囊,心中不禁凄凄然,忆得少时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却只道“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青蜓点水,柳絮飘扬。
浮生若梦,静如止水,不问情愁,只愿君一世安好。
前世风霜,今世幽怨。不论雨雪,只求平淡共醉,填补半世流离,话别一世痴怨,剥落满身伤痕,等待凤凰涅磐,愿萧瑟,能一纸相送,愿来生,能和衣相绻。
城上斜阳画角衰,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