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世界,从来都有一片梨园。
每年,在三月,当梨花一树树盛开的季节,他也总是十八,九岁的情景,穿一件白色的长衫,飘飘的,走在开满梨花的石子路上。
在梨花的深处,也有着一方高高的舞台。在洁白如雪的片片梨花之中,他还是穿那件白色的长衫,身边,也不乏各色的女子,他看懂她们的眼神,却从来高傲的穿梭在其中,然后辗转,然后流连。
他想起了伶,心底懂得,可他愿意,他的世界与他,只希望永远是那梨花深处的那方舞台。一幕幕的,而他也会动情的爱着,梦着,表白着千篇一律的深情款款的台词,然后转身,然后流连,直至谢幕,他的眼泪也会每一次都汹涌如泉,为他自己,为一幕幕爱过,也曾经被爱的女子。
或者,在梨花飘落的时节,他会穿起青色的长衫,背起行囊,手书一卷。在夕阳西下的时节,他慢慢的走进了一方红色大院,在庭院深处,如同期盼中的那样,遇到一个绝色的佳人。然后,好感,然后一起歌赋诗词,在脉脉的眼神之中爱着,如同所有浪漫不能再浪漫的故事:在月朗星稀,他穿过那扇琦窗,掀起一串珠帘……
再后来,在长安,他骑着马,春风中,应该是怎样的翩翩啊。
可是,他的世界从来就没有梨园,他的世界也没有一方舞台。
他从来就是一个贫瘠农家的子弟,也本该过着同父辈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只是,当孩提时节,当直直的太阳晒黑他从来自恃为傲的小脸,泥土沾满他洗干净,却带着补丁的蓝色的大一圈的衣裳时,回想着昨晚在邻家电视看到的穿洁白衬衫,身边满是莺莺燕燕的女子的翩翩男子时,心底有一万个不甘。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也应该如同那些男子一般,翩翩的辗转于万千女子之间,心底也暗暗的想着,现在的生活,是他万万不愿意过着的。
这样的念想也一直陪伴他度过整个学生时光,当邻家男孩兴致勃勃玩弹珠的时候,当同桌聚精会神看小人书的时候,甚至在女同学悄然而来的爱慕的眼神中。这样的念想仿佛一颗小小的蜡烛,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芒,他在他期盼的路上彳亍着,哪怕一路的荆棘,哪怕一路的泥泞。
曾经高考落榜的一个炎热的夏天,他也曾经在扬州一家制梳厂,经历过一场浪漫。一个清秀,穿着素花衣裳的女子,给了他一碗米饭。她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呢?!只是,他的心底暗暗的想着,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生活,哪里会是他想要的呢。然后,在一个依然炎热的午后,决绝的转身。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复读,上了大学。这样,他就可以穿着白色的衬衫,不再担心那直直的阳光,甚至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如同他儿时记忆中的男子。
四年的大学时光,他的身边不乏各色女子,甚至他也迷恋这样的情景:在咖啡屋,在电影院,动情的同每个女子爱着,因为他的干净甚至几分帅气,因为他的才华。然后,转身,然后流连,然后转身,一幕幕的,如同线装书里德折子戏。
毕业了,他沦落的回到家乡的小县城。在一次几乎溺水身亡被救起,他赤脚走在石子路上的时候,他想到的宗华,他最初的中学时节的恋人,眼前也满是她的心疼,她的牵挂和叹息。报应,是他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个词语,因为他曾经被爱过的女子们。
后来,经介绍,他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再然后,结婚,有了女儿。踏踏实实的生活了一段时光,只是,那位美丽的女子,转身而去,也带走了女儿,义无反顾决绝的如同曾经的自己。只是,断然没有了他依然的悔恨和满眼的泪水。
接下来,真的如同很多悲情剧所描绘的那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醉酒之后,在斑驳的月色中,他一个人总会躲在屋子里默默的想很多从前的事情,包括中学时候的宗华,包括大学时光的海萍,甚至扬州那位不知名姓的给他一碗米饭却宁愿自己挨饿的女子,在如潮的夜色和悔恨中潸然泪下。
他也记不清自己曾经写下多少繁华与落寞的诗句,那种似梦非梦的年轻时的情境。只是,他也或许还是十八,九岁的情境,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衫,飘飘的走在他年轻,熟悉的,满是梨花的石子路上。
许多年过去了,他爱过,恨过,也梦过,哭过,剩下的一丝温热也渐渐的荒凉起来。于是,他又穿起白色长衫,留连,辗转,转身与各色女子之中,背着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台词,笑着,醉着,梦着,在落幕的世界暗自叹息。
谁来讲述这起死回生的传说……
谁来慰藉冗冗石穴下不眠的灵魂……
只是,他的世界的一片片梨花应该零落,他突然想起孩提时光的一句诗词:
……梨园子弟今白发……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却落了下来,洒在青色的长袍上面,窗外梨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