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歌舞有着一种自然的爱好。年轻时母亲特爱唱歌,母亲曾经当过解说员。那年月母亲为做这样的事儿倍感骄傲。“解说员嘛,要能歌善舞“,用母亲的话说是这样的。
母亲没读过多少书,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高小毕业。母亲的青少年时期生活并不像现在这样富裕而清闲。一整天人绷得像弦一样不停地上班,做农活。时间就这样被安排的紧紧凑凑。
不管生活有多么清贫,也不管时间被生活压缩得有多紧,都改变不了母亲对歌舞的热爱。据母亲讲,她小时候一边挤牛奶一边唱歌跳舞,曾被外婆骂为“疯丫头”我相信这是真的,人对某种事物的喜爱在一定时候会天然流露出来。我们小时候同样也流露过对某种事物的喜爱而忘记过吃饭。看来人在相同的时期里都会有对不同事物的喜爱或爱好,只不过表现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母亲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被外婆领着到毛纺厂参加工作。这样的年龄阶段在我们看来应该是坐在教室里学习的时候,但在母亲的那个年龄阶段,人们普遍地就参加了工作。用母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时生活困难,养不起闲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收入。
但不管生活如何艰辛,母亲依旧热爱着歌舞。也正因为这种热爱才让她当上毛纺社的解说员。在那个唱响“红歌”的时代里,母亲学会了唱许多红歌。母亲的记忆力特好,只要是唱过的歌曲都能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从记事起,母亲的歌声就伴随我一起成长了。母亲工作的毛纺厂在我的记忆里女工居多。分工也较多,有弹棉絮的、有织毯子的、有擀毡子的、有纺毛线的······。
母亲做过很多工种,但主要是弹棉絮。弹棉絮这个工种全部由女工来完成,和母亲一同共事的女工年龄大都和母亲相仿。我经常到母亲工作的毛纺厂里玩耍,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弹棉絮的基本程序。
那时,母亲和她的女工同事们背着一杆长弓,用木追“叮叮当当”敲打弓弦,声音显得错落有致,高低起伏,颇有点像现在的打击乐。也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和她的女工同事们在车间里唱起了歌,而且只要一上班歌声就想起,以至于一唱就是小半天。
那时候毛纺厂里有两个弹棉絮的车间,最活跃的当属母亲所在的车间,每个人都喜欢唱歌。要么你方唱罢我登场,要么一起来个大合唱。另一个车间则显得很安静,除听见叮叮当当木追敲击弓弦的声音外,相对安静多了。
不久,母亲所在的车间一下子就有了名气。虽然,那时候毛纺厂里也有年纪较大堪称我们奶奶辈的女工。可能年纪大的缘故,她们怕吵但又不希望安静。这些老人家对母亲和她的女工同事们唱歌偶尔会在嘴上骂唱歌的是一群“疯子”,但实际上她们也很受用,也会跟着哼几句。
毛纺厂离我家不太远。母亲和她的女工同事们唱歌的时候,在家里就能清楚地听到。那时候,我奶奶还在世,奶奶眼睛不好看不见东西,所以母亲父亲上班时就把我留在奶奶身边,让我牵着奶奶的手进进出出。可奶奶听力特好,当母亲出门上班,奶奶就会让我牵着来到院子里,面朝毛纺厂方向静静地站着,有时我会留意奶奶的表情。当母亲出门上班后,奶奶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丝焦急,直到母亲的歌声传到奶奶的耳朵里,她才微笑着坐下晒太阳。母亲可以唱半天歌,奶奶也可以听半天歌。
当母亲们的歌声停下来的时候,奶奶便站起身来催促我生火做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度过。我当时并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总在母亲出门上班后让我牵着出门,而且静静地面朝毛纺厂方向站着,为什么在母亲的歌声停下来后让我烧火做饭呢?后来我才明白,奶奶是在牵挂着母亲的平安啊!当母亲到达毛纺厂歌声响起的时候,奶奶就知道母亲平安到达,于是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当母亲的歌声停下来的时候,奶奶知道母亲下班了,于是让我为他们准备热腾腾的饭菜。我知道母亲的歌声里也有一份牵挂,奶奶和母亲彼此都在牵挂着对方。
这份纯真的亲情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也没有那么的娇柔造作,显得很平淡很自然。后来,一九八五年,母亲所在的毛纺厂破产,没了生活保障的母亲略显焦躁,奶奶也为母亲的出路而坐卧不安。在后来,母亲做起了小本生意,像那时候许多小商小贩一样卖炒瓜子,收入不太多。但这并掩盖不了母亲的歌声。母亲依旧那么喜欢唱歌,尽管她和她的同事们各奔东西,没了一起唱歌的氛围。歌声是母亲快乐的外在流露,清淡得像那古井里的水一样。
母亲在家的时候依然唱,听到歌声的奶奶也放下了焦躁的心。从母亲的歌声中奶奶听出了一份从容一份乐观,尽管她们用语言表达不了那份心情感受,但,她们体验到了。
一九八九年奶奶过世。直到今天母亲还感念着奶奶的那份牵挂。我才明白,原来人的纯真感情可以这样经久不衰。
母亲的买卖由卖炒瓜子转向卖奶渣。和母亲一同摆奶渣摊子的人很多。刮风下雨下雪的日子里她们还是围坐在一起,要么一起轻声哼唱歌曲,要么听母亲唱。唯有这样才把外人看来单调的日子过得丰富但不夸张。雨来风去,母亲唱歌的舞台不断转化,歌声却不曾停过。
那天,其实对母亲来说是个偶尔遇到但又是必然遇到的特殊日子。晚饭过后,母亲和一群同街的阿姨们拎着手提录音机到四方街上跳舞,其实她们谁也没想到,就她们这一小小的举动,却掀开了迪庆广场舞的序幕。在藏区,自古人们就有视歌舞如命的说法,也有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的说法。虽然,说法上有点夸张的成分,但印证了歌舞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与歌相伴与舞同醉是迪庆人的一份真实写照。
大凡迪庆的民间歌舞都是各民族生活中的一部分。既是民族生活的反映,又是名族生活的历史。情歌对唱,即兴吟唱,大开大合,以地为台以天为幕,这是迪庆民间歌舞的特点。似乎什么都贯穿着艺术。这种久经众人创作的艺术,久经时间酝酿,像陈年老酒历久更新、更香、更纯。在时间的长河中醉了一代又一代人。
广场舞开始时是由老师们教的,后来学得久了,跳广场舞的人渐渐能自我舞动。一时间,夕阳映照下的古城四方街就有了许多舞动的身影。不管跳得好不好,都舞动着身体的每一部分,自然地陶醉在舞蹈中。
于是,每天晚饭后,母亲就有了一处新的去处。很准时,就会有一大群跳舞的人汇集在四方街舞动着艺术的灵动。沈从文在《云南的歌会》中极尽笔墨颂赞民间歌舞之美;刘成章在《安塞腰鼓》中泼洒笔墨极力歌颂那让人激动鼓人心志的安塞腰鼓。种种回肠荡气的艺术之美全在最平凡的大众血液里流淌。就是在这最平凡的大众血液里酝酿、创造极美极纯的艺术。
冰心也曾极力抒情的赞颂过卡拉玛姐妹曼妙的艺术表现力。其实,艺术的表现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在迪庆这块酝酿、创造耀目的艺术的热土上,少不了沈从文赞颂的民间歌舞的大美,少不了刘成章笔下回肠荡气的艺术震撼力,也少不了冰心极力抒情赞颂的曼妙艺术表现力。每个民族的歌舞都是在极力展现他们所极力赞颂的艺术。那么,我曾想过,在这里不妨假设,沈从文,刘成章,冰心要是亲眼目睹过迪庆民间歌舞,又该做如何的感想!
瞬间,有着深厚民族、民间歌舞基础的迪庆,广场舞被许多舞动的身影绽放在艺术的陶醉里。
母亲对广场舞有着喜爱、有着坚持,一切的一切,母亲的感受是最深的。对于母亲的这种在我看来是一生里最大的爱好,父亲偶尔也少不了数落两句,但,俗话说:“刀子嘴豆腐心”父亲还是极力维护母亲的这一爱好。渐渐地四方街上有了不少的舞动者,也有不少的观众。
一次,母亲被一位来香格里拉的游客观众称赞了一番,把母亲美得既自豪又有些腼腆。后来,广场舞成为香格里拉亮丽的文化及艺术的名片。远道而来的游客朋友,用相机捕捉香格里拉的艺术魅力,用行动亲身感受香格里拉民间艺术的大美,用心灵感受香格里拉民间艺术的曼妙。不时,舞动的队伍里也少不了许多外国朋友,一时间你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舞动的队伍。我希望这种艺术之花不断被继承、被创造、被发扬,就这么深深开放在大众的心间。唯有这样的艺术才是人们永恒的追求。刚学一段新的舞蹈动作,意犹未尽的母亲便会在家里不断地操练。父亲是最忠实的观众,偶尔免不了皱皱眉头,但始终都会陪母亲到底。
真正的艺术之所以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心灵的震撼、视觉的冲击,全在艺术家们台下“十年功”的雄厚艺术基础。快餐给人带来快捷但少了营养,快餐文化给人带来什么?我想不用多说,许多文章已给予了剖析。
广场舞如春潮,参加的人很多、舞者众多、学者众多,这就是大众艺术的特点之一。除像母亲一样的老年人孜孜不倦地跳着并沉醉在舞动中的艺术中外,也少不了年轻一代的身影。他们舞动着老年人成熟灿烂的人生,也舞动着年轻人的激情人生。许多人并不会用语言极力赞颂艺术的魅力,大美、但他们用行动诠释了内心的感受。
母亲们掀开了广场舞的序幕,舞动着舞蹈,也舞动着生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