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断中秋
三婶儿过世是我忙了整整五个工作日回家后才知道的。
这是我好久都没有连续工作五个班了,可却偏偏在这个时间里她老人家离开了这个她仍依恋着的美好的世界。
三婶儿是姑父的弟媳,在农村沾亲挂拐必然有不少往来,然而我们又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的往来自然就更多一些,妻在家忙于农事,又善于和村里的媳妇,大娘们结交,因此在我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絮三婶儿的死去及与之相关的事件,再加上个人的评说,他人的演绎。一个黄昏,我除了惊讶不免也附和妻所谓的世态炎凉。
三婶儿现年八十岁,走前身体仍旧健康,满头银发丝丝不乱表明她做事有一定的规则。三叔则显得脆弱,虽比三婶儿小两岁,但几年前患了脑血栓,语言有了障碍,行动也迟缓了,儿女们都成了家,老两口选择了单过。几亩园田原来都造了林,但赶上近几年干旱引起了树木病虫害,今年春天,在儿子、媳妇的照料下拔走了树种上了玉米,边角还种上了菜,院子里满是汗水滋润的无尽的生机。三婶儿一手拉扯三叔,一手侍弄出几亩园地,我们见了不免赞赏几句,她总是低调地说:唉,干点吧,待着更不行啊!这是她对锻炼有益身心最好的诠释。然而不等那果实收获她却撒手人寰,去了。
三婶儿猝死于夜间,等迟钝的三叔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发现与自己携手一生的老伴停止了呼吸,不仅老泪纵横,不知是出于自己无法呼唤他人,还是只想和老伴做最后的相守。天光大亮儿子来院儿看二老时,才发现发生如此的大事。立时,小村的人奔走起来,很快,屋里屋外尽是人……
听母亲说过,三婶儿年轻时漂亮,乌黑的大辫子总是梳得一丝不苟,为人爽快,敢于伸张正义,也因此在农村合作社时成了妇女队长,吆喝妇女从事农业生产,谁有了难处都找她帮忙,那时候她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每到队上开会分派工作时,队长都要把她提出的事情反复掂一掂,生怕不妥引来她手底下一群嘴快心直妇女的围攻。
三叔是小个子男人,直到三十岁上才讨得三婶儿做妻,虽然三婶儿是二婚,但配三叔是绰绰有余,于是就有了想打打三婶儿歪主意的男人,但都没有成功,是因为有的惧怕她的地位,有的惧怕她的才气。意外也在情理之中,三叔被队上一个妇女指责偷窥,而且还有证人,三叔死活不承认。三婶闻讯嚎啕了半个下午,谁也劝不住,黄昏时她做出了一个让大家震惊的决定,辞去妇女队长的职务。一家人似乎抖落了耻辱,失落的人们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三婶儿的才气不止于此,她是村里少不得的人,前些年,婚丧嫁娶,女人生孩子,月子里的孩子生风都要求到她。比如小伙子娶亲时该拿什么,该破绽什么,新媳妇坐上炕该说什么,什么样的人参与都有一定的路数。女人生了孩子三天儿、七天儿都要找她看看是否正常,咋弄一弄合适,除了用普通的偏方外,她居然还能号一号脉,这更让全村的老少敬佩不已。最要紧的是谁家老了人儿,第一到场的准是她,不管是哪个时辰只要她坐在炕上,总是精神焕发地指挥人们做这做那,老人儿的一家人此时失去了主动权,她把里里外外大打理得井然有序,由于那时是土葬,扎花圈,套红、白幡。破孝布,剪门幡纸,制寿桃……还得教孝子贤孙怎样做才能让老人走得更放心。
近些年这些活动依然存在,但已经简化了许多内容,三婶儿似乎轻松了许多。
经济发展让社会形态发生了改变,它带来了文明,提高了人的素质,但它同时也在淡化农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民俗文化,这些民俗文化虽然也有一些陋习,但不能不说在研究中国深蕴文化中这些看似不成文的习俗不见得不会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少了一些繁复的外事活动,三婶儿专心养花,养鸡,从春到秋,院子里常常是她忙碌的身影,还有她自编的拿腔拿调的段子。两家的院墙不高,我们常常站在院子里笑谈老人们的生活,这也许是一种学习,也许是一种对生活的别样感受。
如今三婶儿走了,走的突然,身后的事虽然有儿女的料理,但我们作为他的邻居总感到她不该走的如此早。或许是我们相处的太久产生了友情,或许是她乐观的生活观时刻感染着我们,或许是她能做很多的事让我们产生了依赖。
再过两天就是三婶儿的头七,这个奇怪的秋天,已进中秋也不见清晨有霜冻,天依旧阴霾与晴日界定的清晰,黄绿交错的田野里,一培新土埋进去的不只是三婶儿的骨灰,还有她的青春,她的智慧。而隔在外面的是我们,除了挥之不去的伤感,还有我们的对她的敬重,思念和对她生前举手投足的眷恋。
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村女人,能够得到一村人如此的敬重,除了智慧和能力,更多的是人格品质。如果我们也能够做到不计较个人得失,邻里,亲朋,同事间是否就少了设防,我们的生活,工作该有多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