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某年以后,我家乡的水土被毒化,生的人牙都黄,致使我也不例外。可我有爱露齿大笑的坏毛病,我的相邻凡笑则喜抿嘴。
我年近三十,还未婚,曾有不少的媒婆登门来,很多姑娘刚一见我时一脸羞涩,可最终没一个愿跟我好。一个媒婆当我的面感叹道:“一个外表如此帅气的人全毁在那口牙上。”为此,我恨死我的牙了。你想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愿意一口黄牙去啃她们呢?也有媒婆从相邻的姑娘中为我物色,可是,我同样不喜欢别人的黄牙。为此,我就单身地悬在这世上。当然,家乡一些跟我年岁相当的男女,似乎都没有我这么讲究,像我这样在乎一口牙。所以先后完婚,并次第生出新一代的黄牙儿。我由恨牙逐渐恨上家乡的水土,这就使我成为一个不怎么爱家的人,当然,更不会爱国。我就这样离开了我的故里,外出到一个现代都市打工去了。
都市里诱惑很多,美女娇娃浮云般地在我眼前晃动,使我的荷尔蒙分泌极为充沛,我逐渐养成笑时掩嘴的习惯,也学会憋住笑意,尽力避免笑,每日地紧闭嘴巴。在都市的风气里,我形貌悄然发生变化,一脸的端庄严肃,在人前少说话。可是,我的严肃徒有其表,作为一个乡下进城的打工仔,别人无疑不喜欢看到你苦瓜的样子,他们喜欢阳光开朗,始终地嬉皮笑脸。这使我无端受到曲解,雇主时常莫名地对我呵斥,我心底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比他们更庄严,更不喜欢我爱抿嘴、掩嘴一副的作态。他们觉得乡下人的少有的优点就是朴素、坦诚和洒脱。他们是对的,全是我的错,而我全错在牙上。
为此,我决定去看牙医。在一个区医院里,医生用一个钢片撬开我的口腔,把我的牙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他看到牙上的几个虫洞,说我给你补补吧。我说你给我擦擦。医生说,你一口牙虽黄但生得挺结实的。我说牙洞可以不补,但我想去掉那黄。
医生说,你这没法擦,从里到外的黄,如足金。我很心酸地一笑,说我这牙哪有那么金贵,如这口牙是真金,还值个万儿八千的,你就给我锯了吧,金子全归你。医生说你不如索性包口金牙,我说我喜欢白。医生说,那我给你做副烤瓷的。我说好,就烤瓷吧,我喜欢某影星的细齿,你就是把我的粗牙变成细牙吧。医生说,成。我有点担忧地说,千万别豆腐渣工程。医生说,我要百年的口碑呢,建议你选用进口材料,保你一个精品。我说,你如做精了,我家乡的人会一簇一簇的来,保准你有永久的工程做,会让你医院赚大了。
医生一笑,就开工了。先一个一个地拔出我的黄牙,我吐出了一汪又一汪的血水,虽打了麻药,但腮帮肿胀得使我长脸变成圆脸,工友们都认不出我了。肿消以后,医生让我咬了样。在无牙的那几日里,我瘪着嘴像个老太婆,说话都囔囔的,每日仅能吸一些稀粥,使我这个肉食性的人淡出鸟来,自感荷尔蒙分泌严重衰减,失去了自撸的激情,前列腺似乎无端地肿大起来,尿尿也没以前滋得远。数日后,我去医院装牙。医生将做好的牙拿在灯光下给我看,晶莹剔透,确实精致,我难掩喜悦之情,连忙让医生给我装上。
可是,自装上牙以后,我发觉我的下半张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副细牙使我的厚嘴唇被异样地顶起,嘴巴尖突着,如啄木鸟状,似乎见谁就想啄谁,并有一颗牙天然地裸露出来。医生却一直在旁边盛赞那副牙。但我难捺内心气愤,我说这样不成。他说怎么不成了。我说我嘴巴合不拢。他说你嘴巴咋合不拢呢?你抿。我努力一挤嘴唇,牵动两腮肌肉往中间靠,抿了几下确实合上了。他说这不能合上吗?我说那是我在用力呢。他说人嘴巴没有合得无一丝缝的,不用力合都会有缝。我说我这也太裂了吧。他说咋裂?你不期望一口好牙,还怕人观不成。我说这即使是进口的烤瓷牙,我也不至于整日地裂给别人看吧。他说这至少比你以前那口黄牙好,我看你像张柏芝了。我依然说这不成,我又不想闹绯闻,用这牙去乱啃王八羔子,你得给我重做。他说那这牙钱?我说这牙钱和重做的是同一个钱,我不能为一口牙付出两副牙的钱,再说,我也没钱了。他说那不成,这牙可贵着呢!要不你做医疗事故鉴定去吧,如果是我责任我给你重做,要不你的牙就是这牙了。我说我哪去做事故鉴定去,他给我指了个地。我去了那地,那地的人听完我的叙说,又看了我的牙,说多好的牙啊。啥事故呢?你原先是啥牙。我说黄牙啊。他们说你现在牙不黄了,过去你牙啥形?我回家找遍留有我影像的所有照片,均未发现有露齿的。为遮丑,每次拍照时我都抿嘴,每当摄影师说“茄子”让我笑时,我则将嘴抿得更紧。事故鉴定部门的人说,我看你之前的照片跟你现在抿着嘴无甚差别啊,如何让我们说这是一起事故呢?然后安慰道,这牙啊,你习惯就好,要不你先适应一个月。我说成。
我就这么地习惯了我日常露一颗牙的形状。要不,请你看看我的牙,你说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