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荐:然而,谁也没有在意,此刻,在南方,本该谢去的荷塘,千朵万朵的的荷花却不肯凋零。它们在怒放,晶莹的泪珠,正吻着花瓣,向深秋的天空,散发阵阵荷香。
炎热七月,温度直升,脑海里便出现万亩荷塘,田田荷叶,荷花竞放,摇曳的画面从眼前铺展开去。
沿着小镇的马路,想再寻这记忆里的画面,但林立的高楼,现代化的商务区已替换了画面和风景。一群少年正在嬉戏追逐。
但小镇真的曾有过这样壮观的景象。
一百年前,从浦口到浦镇,除了两条铁轨高出路面一截,两侧低矮处,尽是水塘。
一到夏季,便成了荷花的世界,满眼碧波,给这片炎热的土地,带来无限绿意和清凉。
有一个人,在这荷塘前久久地徘徊,不肯离去。
五年后,在北大的一所小屋,他举起右手,成为一名共产党人。那时节,正是江南荷花绽放的时候。
他凝望着南方,脑海里风雷激荡,气象万千。
他就是王荷波,是浦镇机厂的一名工人,而那万亩荷塘,就生在机厂的周围。
荷塘荣枯,年年岁岁,他的身影已成为荷塘的记忆,他的脚步,他的声音,他的沉着,甚至他对工友的坚定呼唤,如风似雨,一直陪伴在生命的左右。
又是五年,荷塘在等候中失去了生命。
而他,也在离荷花很远很远的北方,被捕入狱,受尽摧残。
刚才11月,严霜已戕割了秋天最后的生气,寒风刺骨。
他从监狱走出。
镣铐的声响如重锤一般,磕打着结冰的路面,又像在磨刀石上滑行。
野外的夜色,漆黑一片,荒凉寂寥,灯光前面就是一片芦苇荡,漫天的芦花在车灯下,如同举在天空的白色幡帐,寒风中猛烈摇动着。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里程,是生命最后的归宿。
破烂的衣衫被血和冰粘在身上,他已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脚铐也不再有刺骨的寒冷。展现他的眼前的,仿佛不是芦花,而是南方盛夏那碧波万顷的荷塘。
他是那么喜欢荷花,那年,他从北方来到江南,来到这个叫浦镇的地方,第一次看风举荷塘,翩翩起舞,心都醉了。万顷碧波前,他为自己做了一件事。
“灼华,你在发什么呆?”妻子问。
“你看啊,这连片的荷塘一眼望不到边,恍如春光一片。”
“还有,这多姿多彩的荷花,多么壮观!在我的家乡从未见过”。
“这在我们江南是很普遍的。”妻子说。
“我是一名共产党人,我在想,我的人生,就应该像这水中的荷花,温暖、高洁、挺立,就像在这旧世界里,要出落得干净、彻底、光明。”
妻子拽拽他的衣服:“你又在演讲吗?”
他笑笑,用手轻轻搂住妻子的肩,对她说:“我要改名,是的,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叫王灼华,我叫王荷波。”
想到这里,他脸上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人生刚过四十不远,但他一点都不后悔。都说四十不惑,他心中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这样清醒。或许,他经历过了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他感到内心有一股神圣的力量在升腾,这力量来自机厂的工友,来自鲜红旗帜下不灭的信仰。
他想起,那满是机油的脸庞,笑容那么灿烂,他们建工会,办夜校,一起在积雪的铁轨脱衣匍卧,阻止列车北上。
南国的海浪,北方的炉火,每一次都象点亮晨曦;十里洋场,不过是一段历史,一个舞台。他一刻不停,带领劳工,把一个旧世界踩在脚下。
工友们为他御寒的皮袄仍像火,温暖着记忆;身后“品重柱石”的字匾,熠熠生辉。
无数的白昼与黑夜,这脚,一直在荷花的映照下,追寻着真理和光明。
而今,他们不仅锁住这双脚,也将锁定生命。
他看看周围的战友,淡定从容,一步一步向芦苇荡走去。铁链和屠刀,从来都是被用来毁灭肉体,岂能扼杀一颗向往光明的灵魂?
他用戴着镣铐的手把眼帘上的冰碴擦去,抬起头,转向生他养他的南方。那里有奔腾不息的闽江,有机器旁朝夕相处的工友,有第一面党旗的光亮,也有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荷塘。
或许,自己播撒的种子,此刻正在黑暗的地底下发芽吧。
他从黑暗里走来,也毫不畏惧再次走向黑暗。
他曾无数次设想这样的场景,如果有一天,一定要高擎盛开的荷花,让它的洁白无瑕,如天空的星光,照亮人世路上的冰冷和黑暗。
即便在黑暗中,他也笑对未来。
剧烈的枪声后,天空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然而,谁也没有在意,此刻,在南方,本该谢去的荷塘,千朵万朵的的荷花却不肯凋零。它们在怒放,晶莹的泪珠,正吻着花瓣,向深秋的天空,散发阵阵荷香。
我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河塘早已不在,眼前已变成他生活工作的旧址,一尊高大伟岸的塑像。
曾经的河塘,已成为学校和商业街,那群少年,此刻正在校园里吟诵:“风举荷香时,斯人倍相思;遥遥数万里,花香动天地……”
我不再往前走,满眼的河塘,摇曳的荷花,从眼前一幕幕飞过。
而那花,那圣洁的荷花,一直盛开在不老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