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苏州的最高气温达到了29度。
为着找一块与菖蒲相配的石头,我已经奔走了半天。经人指点,跑到相城区文化创意园时,已接近正午。
阳光炙烈,身上感觉有道道溪流从胸口生发,潺延至腹部,薄薄的衬衫已经湿了一片。
在博物馆区二楼,看见大石金生艺术馆开着门,也不管主人欢迎不欢迎,径直闯将了进去。
观石,如同浑浊之人去拜见高德圣贤,必得先洗净一身尘垢。
进了门,顿有一种将浮华尘世隔绝的穿越感,浸身在静穆庄严略带神秘的奇石王国,耳畔梵乐袅袅,内心无由地生发出一股清凉脱俗之意。
灵璧石、松花石、昆石、太湖石,馆内各类奇石彷佛有着一种魔力,我这般性急之人,居然在此盘桓了两个时辰。
对于石头,我向来是钟爱的。
或许,这源于我自小生活的山村,山涧处石块垒叠,或圆润或奇绝,都是溪流冲刷的功劳。
只是当年身在其中,熟视无睹,顶多家中腌菜时需要压菜石,方才会去捡拾几块,为这极重的分量,一路还怨声连天。
及至青年时定居江苏,此地多平原,自然与年少时的风景有了距离。
有一年,小区建造街心花园,货车运来许多用来造型的石料,见其姿态与躺卧故乡山涧的石头一般,顿生无限好感,又听司机说是从浙江拉来的,忍不住犯了痴病,软磨硬泡要了几块回家。
每每思及家乡,忍不住拿出来端详,天天看天天看,忽然对这石头生发出慈悲来。
除了时常拿布擦拭之外,更是琢磨着,根据形态和纹路,给它们一一起名。还觉不够,又去刨了许多树根回来,依着各自性格雕琢底座。
忽然间发觉,当我静心擦拭石头,或在读书、品茶时偶然一瞥,甚至在春风秋露中与之静晤时,安宁与妙悟如泉水突涌。
有一天读明林有麟所著《素园石谱》,其中有句“石尤近于禅”,顿然悟到,读石其实就是一场禅定的仪式。
当我徘徊在大石金生艺术馆内的一块块奇石间,猛然察觉有位中年汉子在细细擦拭每块石头,一聊,竟是馆主李金生。
爱石之人必定也是懂石之人。品石数十年,馆主竟有藏石1200余方,且所配底座均为其亲自设计、制作。
苏式赏石底座配制,注重在空间中与环境的融合,细腻、文雅,且讲究与石的完美契合,不是一般的造化。
方才赏石时,我就惊讶于配座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苏作内涵,其造型、线条、花纹装饰,无不透射出一片匠心。
一方石头的价值,一大半源于底座的搭配,好的底座,可以令璞石瞬间焕发光彩。
相聊甚欢之际,李金生突然指着一块2米多高的灵璧石说:“这块石头是十年前从安徽运来的,给它配座,我想了十年,雕琢了半年。”
十年!这该是如何的因缘?
忽然明白,古代的文人何以对石头钟爱到痴迷,仅为石头所作词赋就已洋洋洒洒,更遑论那些专门研究石头的巨著呢。
读石要淡然、从容,用智慧去细细品味美石所带来的乐趣,真正爱石之人,断不会是一掷千金的急功近利。
或许,在那些曾经消逝而今又逐渐复兴的中国式雅致生活里,赏石、读石,代表了一份不与世俗并行,但求归隐独乐、抱朴守真的境界。
再来回望这些万物和谐自在的产物,在千万年的岁月中,它们平和地接纳一切风雷地火,又在安静的岁月里与山水风月淡然栖息。
无不令人感叹,一种从心底里透发出来的达观、轻松、愉悦,如禅诗云“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
如果,人也能拥有这样的心境和自在,生活便恰如“雨过竹风清,云开山顶露”一般的灵动与净明。
如是,以诗书石头陶情养性之人,更该当明白,石为本体,关键在人。人靠智慧,石能启迪,钥匙就在每个人心中。(应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