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乡下时,妈妈就喜欢栽果树,既美化环境,又丰富我们的吃食,真是一举两得。
妈妈栽得最早的是杏树。那时妈妈和爸爸才结婚两年,姐姐一岁,尚没有我。房前屋后只有怪样的石头和蔓延的荒草,妈妈就讨来杏树苗栽在院坝里。对栽杏树妈妈还有特别的心思,乡村有“酸儿辣女”的说法,妈妈已经有了女儿,还想再添个儿子,希望杏的酸味能带来好运。没想到,还没等杏树长大,我这个儿子就迫不及待地降生了。等我漫山跑时,杏树终于开始结果,金黄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杏树上,在翠绿的枝叶衬托下,更显晶莹剔透。姐姐和我早已按捺不住,抢着往树上爬,摘下果子后匆忙塞进嘴里,才咬一口,直酸得咧嘴。酸过后是甜,那种甜味唇齿生香,沁人心脾,成了我们永久的美好记忆。
我四岁时,妈妈在屋后栽了李树,不多不少,刚好十棵。妈妈说,这是十全十美的意思,希望姐姐和我一切都好。盼望着,盼望着,李树长大了,十棵结着果的李树挨挨挤挤地聚在一起,整个一幅丰收的画面,颇为壮观。路过的人偶尔驻足望着,便夸一句:“好一个兴旺之家。”这是对妈妈辛勤劳作的褒奖。
屋后有条大道,来往人多,他们也不顾什么“李下不整冠”的古训,偏偏举起了手,李子就时不时地被顺走一些。妈妈每次都只是笑一笑,不当回事,好像这树本就是为大家栽的。我却不能像妈妈那样大度,得空就爬到树上藏到枝叶里,看见有人偷摘就暴喝一声。若是大人,起先也会吓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依然笑嘻嘻地自顾自地采摘,完全不把我当回事。真是“欺人太甚”!好在大人们每次只摘几颗,尝尝味道而已,我也就不十分心疼。倒是有些小孩得防备,因为他们都带了袋子,不把袋子装满绝不收手。不过小孩胆小,往往被我一吓就惊慌四窜。有次,我又撞见一个“贼小孩”,当我炸雷般的吼声响起时,他吓得从树上摔了下去。我跳下树准备当场捉赃,却只见他抱着胳膊连声哀嚎。我赶紧跑回屋喊妈妈。妈妈过来瞧了瞧,说可能骨折了,立马背起小孩往诊所送。此后,妈妈就再不准我“守株待贼”了。
核桃树大概是和李树同时栽的吧。那时候我长得矮小,左邻右舍都说这孩子怕是长不高了,将来连媳妇都不好讨。我还小,也不觉得伤心,妈妈却很着急,变着花样给我补充营养。核桃树就是这时候栽的,妈妈说吃核桃补钙,补钙就是补骨头,骨头补起来了,个子也就长起来了。核桃树栽下后,妈妈照顾得用心,浇水、剪枝、除杂草,盼望它快快长大结果,可核桃树偏偏长得慢。妈妈可能忘记了一件事,等核桃树长大结果时,我早过了长身高的年纪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一直到我读书离家,核桃树都还没开始结果。树倒是长了些,但只为我提供了一个玩耍的地方,捉知了、抓螳螂、藏猫猫、结绳子荡秋千。我身子小,倒更利于干这些“勾当”,在树上来回穿梭,如猴子般灵巧。直到那年夏天中午,大家都在午休,我照例爬上树,没曾想脚踩滑,若不是两手抱着树丫,当即就要掉下去变成“倒头葱”。核桃树下是一道陡坡,我又不敢跳,只急得大叫。精疲力尽之际,幸好终于有大人路过,在下面接住了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后,我再不上树,核桃树连这点功用也失去了。
我要离家求学了。那些年,正是乡下人蜂拥进城的时候,妈妈也要进城打工。我们从家乡出发,辗转在不同的城市,等安定下来,已近二十年。这时候,我也有了女儿,她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妈妈想起当年栽下的那些果树来,于是我们驱车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
光阴荏苒,杏树和李树竟早已枯死,倒是那棵核桃树,已长得十分庞大,树皮皴破,显出岁月的沧桑来。最重要的是,树上竟然结满了核桃,星星点点地掩映在树叶丛里,逗人目光。妈妈不知从哪里拾来一根竹竿,往树上打起来,顿时让树下起了一阵核桃雨,片刻,地上已满是核桃。
妈妈一边往袋子里捡拾着核桃,一边说:“过年时我们一定再回来,带把刀,把这棵树好好砍一砍。”我想起过去每年的腊月三十,妈妈总要用刀在杏树、李树、核桃树上砍许多口子,再往每道口子里塞满了米饭。妈妈常说树就像人,吃饱了,第二年才有力气结出更多的果子来。
果树里,包含着妈妈许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