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门终于拆了。
看着被蓝色铁皮围了一大圈的大西门，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几台挖掘机扬起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心下怅然。
每一条街，都有她的故事，大西门也不例外。
大西门其实不是官方术语，她是民间俗称，是针对旁边的另一条街——小西门而言的。她有据可查的准确名称是自由街，现在还在用。据说更早些时候，她叫反帝街。这条街从西门口起，一直要延伸到大田角外。只不过从西门的老桥分界，下面平坦宽阔一些，上面狭窄陡峭一点，所以，印象中的大西门，大约就到桥那儿了。
最靠近西门的是武警中队。大竹人其实很有些街名不被人熟悉，比如你说大同街、民生街，远不如你说那条街上有代表性的物件来事。你说自由街，有人不知道，你就说武警中队那条街，于是那人恍然大悟，那就是自由街啊。
大西门靠近中间地段有一处街公所，斑驳的石灰墙渗透着历史的印痕，地面早已凹凸不平，略显昏黑的屋内左右靠墙却摆了好几张方木桌子，桌子四周搭了几根条凳，高高的木门槛挡不住人们往里走的步伐。无论上午还是下午，你总可以看见一些老人坐在桌边品茶。他们三三两两寒喧着，有时还意味深长地点着头。也有几个老头儿全神贯注打着长牌“八十三儿”，纸牌一样在桌上摔得“啪啪”响。赶场天儿，茶馆里人格外多些，有背背篓的、有提旱烟的，全都往里挤。定睛一看，是有人穿了戏服，化了妆，在“咿咿呀呀”唱川戏，旁边有人煞有介事地敲锣打鼓。喝茶的人随着演唱者击着节拍，摇头晃脑哼着。我留神听了好几回，听不懂，只看见唱戏的人舞着水袖，颇有“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的味儿。提水壶跑堂的看我也不像喝茶的主儿，也不招呼我，麻溜的用长嘴水壶往客人茶杯里续水。一条白而亮的水流若游龙样蜿蜒准确落入杯里，我看得很是惊讶，脑海里回响的居然是“无他，唯手熟尔。”
顺着街道再往里走，靠近桥边，有一座福音堂，典型的教堂建筑样式，尖顶，圆窗。一到星期天，总有些人在此聚会，有人捧着书，拖长声音唱着我依然听不懂的歌。小时候的我不明白这房子为什么与众不同，为什么唱的歌我也听不懂。有些时候，他们手上还会捧着蜡烛，烛光跳跃，那些人表情庄严而肃穆，看得我心情紧张。
街旁隔三岔五的地方栽有梧桐，宽大的叶子魔法样让阳光变成细细缕缕的圆点。我们在树下嬉戏时，胆大的男孩总要捏住蜷缩的虫往女孩头顶扔，惹得女孩总是尖叫不断。我们自然不肯示弱，吐口水、扔土块，外带告状。
再走过去，就是古老的石桥。桥头有虬龙树干的黄桷树，盘根错节，古态盎然。我们爬上爬下，累得龇牙咧嘴，却乐此不疲。下暴雨时，我们看河水滔滔，看胆大的人大水里沉浮，也有人拿看舀子趁势舀鱼，总是收获颇丰。这时候我们是不敢下水的，等水浅的时候我们才下河去捉鱼，小鱼什么的总会捉几条，带回家去往往气息奄奄。这自然是违背大人不准下河的命令，换来不少责骂。然而，我们总没有记性，下次水落石出，还是下河。
……
后来，老街要拆迁。福音堂搬去了新家。同样的，武警中队有了更漂亮的场地，而唱川戏的人更是不知所踪。很多年前，还有个川剧院，还有人守护着千年的睡梦，而现在，还有人在唱吗？有人在听吗？等过几年，这一片废墟上会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现代化的气息会充满整个大西门，而儿时眼中那宽阔的老街、民房，是人们饭后茶余摆谈……她们渐行渐远，都要离我而去了。
老街啊，老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