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从莫斯科发来几张照片,几个伙伴在雪地里嬉笑打闹。我回了个笑脸,写了四个字:注意安全,就放下了手机。儿子临行时说,年底了,年假不休就作废了,冬天去莫斯科便宜,去看看莫斯科的雪,元旦就不回来了。
从照片上看,莫斯科的雪,远没有家乡的雪有意境。
家乡的雪,那是一支有诗意的画笔。起初,不急不缓,先用鹅毛大雪,把远处的山峦涂白,画出弯弯曲曲的弧线。继而,把萧瑟、衰败、斑驳的原野,涂上一片圣洁,随后,一笔笔描白在寒风中瘦骨嶙峋的树。待小河停止了欢唱,那山,那树,那河,那村庄,就变成了挂在天际的一幅画。
雪天,是庄稼人最惬意的时候。莽莽苍苍,天地相连,想出门都出不了,围炉而坐,古今中外,家长里短,神仙妖怪,聊得云天雾地。满地的瓜子皮、花生壳、柿子把、核桃皮、烟头。有说的,有听的,有抬杠的,还有喝得晕晕乎乎的,比过年都热闹。过年,有严格的仪式感,辈分、亲疏、远近,再热闹,也得有个“样”。“猫冬”,则是志趣相投人相聚,成了变相的狂欢节。就是再勤劳的人,出不了门儿,也只能坐在墙角听着,休息得心里坦然,何况,大雪兆丰年。一家人,围炉而坐,支口锅,一锅烩菜,咕咕嘟嘟地冒着泡,边吃边聊,嘻嘻哈哈,那个畅快,那个热烈,冒着一头热汗。
雪,是一种意象。记得柳宗元有一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好,是真好;美,是真美。可茫茫宇宙,孤身傲立,我觉得,还是有点冷。我更喜欢“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世俗生活。人的境遇不一样,眼里的雪,也不同。“窗含西岭千秋雪”,在杜甫那,是一幅画;“雪拥蓝关马不前”,在韩愈呢,就是苦难。
这些年,蜗居城市,在水泥建筑的森林里,不知是小气候的原因,还是地球变暖的缘故,雪,越来越少了。即便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没了往日围炉而坐的热闹和氛围。暖气,散发着热情,室内如春,老人看电视,小孩玩手机,中年人烧饭沏茶削水果。
岁月悠悠,雪,在我的眼里,已由过去的民俗画,蜕变成了哲学老师。这位老师,白发,白眉,白须,白袍,以它千年的阅历,告诉我,应当怎么面对生活:人生,都有萧瑟、衰败、斑驳的原野,别老凝视着它,要看到大雪降临后的美景。冬,再寒冷,也是短暂的,经得住考验,就是为春积攒力量,雪化之时,春天,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