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已经整整十二年了,可是,和她共度的日子,却永远珍藏在心间。
那年我十岁,小山村里没有老师愿意来,母亲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习,便四处托人,把我送到了邻村东宅小学读书。于是,一天四趟,行走在两村之间,便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
秋天下午散学后,已近黄昏,惨淡的阳光倾尽全力把最后一丝光亮洒向大地,像血一样。我独自走在寂静的小路上,瑟瑟的秋风摇曳着高大的玉米,蹂躏着饱满的谷子,鞭打着矮小的大豆;也吞噬着我幼小恐惧的心灵。秋风簌簌吹来,庄稼飒飒作响,心中阵阵发紧。我大声唱着自己的歌,以驱走内心的不安。“刚……”,是母亲的呼唤。没有什么话语,只那一声,我便如小舟靠岸,踏实安然。
三年求学,每日如此。母亲,用最单纯的守候,温暖我奔走的童年。
那年我二十岁,大学刚刚毕业,被分配到马村中学教两个班的语文课。
那天早上我刚把学校的米饭端回宿舍,母亲突然进来了。她打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温热的酸菜包子——那是我最喜欢的吃食。她看着我,说:“刚,快吃吧,刚做的,还热着呢!”我抬头看母亲,慈祥的面容已是沟壑纵横,灰白的头发有几缕和汗水一起贴在消瘦的鬓角。母亲生我晚,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但那时看到母亲,我分明感受到岁月“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残酷。母亲,她也曾是婷婷玉立的少女,她也曾有妩媚婀娜的身姿,只是,养育儿女,照顾家庭,让她过早地霜发斑白。
母亲要回去了,我送她到校门口。“娘啊,娘啊,白发亲娘,黄昏时候,晚风已凉……”广播里突然响起的歌声,让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母亲,春露秋霜,寒来暑往,一生操劳,全为儿郎。
那年我三十岁,母亲不慎摔断了胯骨,只好卧病在床。父亲年事已高,一个人照顾不了母亲,我们兄妹便商量着轮流照顾。母亲因为不能动,解手就成了问题,后来父亲发现床板是活动的,中间那块正好可以抽出来,这样,只要母亲要解手,我们便抽掉床板,把痰盂放在床下,解完后再插上床板。晚上,父亲到隔壁房间休息了,照顾母亲一天,他很累。我睡在母亲旁边的坑上,临睡前,我一再嘱咐她:妈,解手的时候你就叫醒我啊!
“知道了,快睡吧,上班那么累,还要回来照顾我!”她微笑着催促我。
朦胧中,一阵低吟。
“妈,你疼吗?”
“啊?不疼,你快睡吧!”
朦胧中,似乎有滴水的声音。
“妈,你要解手吗?”
“不解啊,你睡吧!”
朦胧中,父亲的呵斥响起。
“你傻了?你不知道解手,不知道叫孩子起来?你真是越活越颠倒了,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了!”
我起身一看,父亲抽出来的木板上湿了一片,床下的痰盂里也有些许尿液。母亲怎么了,都不知道叫我一声,时间久了,木板上会有异味的。
“妈,你今晚一定要叫我啊!”我有些不快。
“刚,今晚你把木板抽掉睡吧,把痰盂放在下面就行了,省得我一直叫你,你让睡不好!”
啊,母亲,母亲,母亲变“傻”原来是担心我晚上休息不好啊。母亲,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却还想着如何照顾她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