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站在庭院的花楼栏杆边。看着街头几个小孩拎着昏黄的灯笼,嬉笑着,奔跑着,他们还在唱,“日头落,星星稀,一天又是好光景;日不落,日偏西。无家无口没处栖。”大一点的孩子唱着,跑得快些,后面跟着的个头矮,唱着唱着,拖起了尾音,竟是哭腔了。
秫星先是笑,这情形让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冬至夜。那时的他不也和这帮小孩子一样提着灯笼到处跑吗?他把双手合在一处摩挲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保养得很好,要是有人知道一柄柄夺命飞刀就是从这双好看的手中飞出来的话,准会目瞪口呆,摇头不信。
郑纯如就不信。郑纯如花了十两黄金,向暗杀机构“灯下黑”买杀手。“灯下黑”先后派了三名刺客,刺杀知州翟日,竟然都失手了。无奈之下,他们派出林星。林星的功夫最高,人却有些懒散,更要命的是,他杀人一般都先去踩点,然后再答应是否出手。所以“灯下黑”一般不派他出手。林星来了三天了,就住在郑纯如的家里。
郑纯如矢口不提杀人的事,这个土财主和林星吃了几顿饭,每次吃饭时,郑纯如都会盯着林星的手看,然后让人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林星早就看出了郑纯如的心思,他也不吭声。倒是郑纯如和林星聊天,说到这次他花大价钱请杀手做掉翟日的原因。“他心贪啊,上任三年,搜刮的钱财不计其数,而且他还好色,街上的女子,只要被他看中,他就毫不犹豫地派人抢到府里。我的女儿青青,就是被他抢走的,当他知道是我的女儿之后,还逼我把女儿嫁给他做小妾。”
林星认真地听着,琢磨了一下。如果郑纯如所说属实,这个翟日就该死。杀手杀人,从来不问原因,只要完成任务就成。可林星不同,他只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孩子们还在周而复始地唱着童谣,林星正要回到屋里,忽然他心头一动,翩然跃下楼,走了出去。
“小朋友,叔叔给你买糖吃。”林星笑眯眯地看着跑在最后的小男孩。那小孩一边唱一边哭,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成了大花脸,一听林星说给他买糖,又破涕为笑。
林星在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一袋糖,那些跑在前面的孩子也转了回来,他们早就听清了这个叔叔要发糖,自然不肯走,围在林星的身边,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糖。
林星笑呵呵地给每个孩子发了一颗,又给刚才那个哭的小孩三颗,问:“小朋友,这个歌是谁教你们的?”
那个小孩还没来得及答话,其他的小孩已叽叽喳喳地抢答了:“我知道,我知道,是大人们种地的时候唱的,我们学会了。”
大人们唱的?林星又问了句:“那大人们说是什么意思吗?”
几个小孩互相看了看,茫然地摇了摇头,倒是那个拿到最多糖的小孩吮着糖答道:“我爹说,只要那个害人的日头落下山,我们家才有好日子过。”
日头,指的难道就是翟日吗?林星几天里逛了赌场,进了青楼,在那些地方,他打听过翟日的为人,可人们对这个知州了解得不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郑纯如,却是个街谈巷议的人:“那个郑老爷,硬生生地把女儿送进知州府,结果知州老爷不买账,不要他女儿。可惜啊,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星离开了这些小雀儿似的孩子,又踱进了郑家宅院。是时候要出手了,就算郑纯如不是好人,可童谣里骂的翟日肯定更不是东西。
林星做梦也没想到他一走,街尾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朝着这群孩子轻轻地拍拍手,孩子们提着灯笼,兴奋地跑了过去。
“他问过你们话了吗?”黑衣人问道。
“问了,问了。”孩子们答道。
“好,好,这回能够一箭双雕了。”黑衣人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给每个孩子散了两串钱,然后冲着郑府那边阴阴地笑了。
林星回到郑宅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打听过了,后天是知州翟日50岁寿辰,届时前来贺寿的一定很多,他只要扮成送贺礼的,在翟日答礼的时候,一刀要了翟日的命。自己出来的日子够久了,再不出手,会对自己不利。
林星主意拿定,背上行囊就要离开郑宅。刺杀知州的杀手原来就住在郑家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对郑纯如不利。
林星还没得及走,楼下匆匆走上来一位模样俊俏的青年男人,林星一惊,这楼上自从自己住下,郑纯如就吩咐合府上下不准上楼。他一动手腕,一柄小巧的刀落在手中。“你是谁?”林星喝问道。
那人解开束发的头巾,齐肩长发落了下来,原来是个女孩子,她向林星问道:“林师兄,你在组织这么久了,难道连‘灯下黑’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吗?”
女子这样一问,林星更是吃惊。他静静地等着那女子说下去,“林师兄,我和你一样,也是育婴堂长大的。不要出手,千万不要。”她速度极快地把话说完,纵身一跃,飘出院外。
林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默然半晌,做声不得。
终于到了翟日寿辰的那天。一大早,知州的宅院门前挤满了前来贺寿的客人,还有一干看热闹的乡邻,翟府也早早地派了家人出来,在府前摆放了两只齐人高的大木桶,桶里放着寿粥寿面,给闻讯赶来的乞丐们分食。
林星远远地看着,他注意到前来道贺的乡绅财主和各级官吏们,都一一递过精装木匣,不由得冷冷一笑,装什么呢,原来也是一只伏在老百姓身上的吸血鬼。
客人们被让进屋中,林星也拿出自己备好的木匣,向管事的身边走去,管事的向他看了看,正要询问,林星已是满脸堆笑,说:“小人林星恭祝翟大人福如东海深,寿比南山齐,聊备薄礼,纹银三十两,不成敬意。”
管事的收过匣子,竟没再问,只是继续向记账的人吆喝:“林星大人纹银三十两。”说着,把林星让了进去。
翟日正在大厅里招呼客人们落座,他先向众人施了一礼,说:“诸位,今日感谢各位盛情,聊备薄酒,请各位尽兴。”这时,他看到了由门外走进来的林星,俩人四目相对,林星突然吼了一声:“纳命来。”
那翟日正要躲闪,林星手中的刀已出了手,一刀正中翟日的腹部,鲜血顺着创口就涌了出来。翟日一声没吭,就仰面倒了下去。
林星一击得手,正要蹿向屋外。没提防身后一刀捅了过来,由他的后背透过,捅到前胸。“奸贼,你竟敢行刺知州大人。”林星艰难地回过头来,迎面遇上的,是郑纯如那张狞笑的脸。
郑纯如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句:“没想到吧?我就是‘灯下黑’的首领。你和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一样,屡次不听教诲,这是你们自取的。”
林星弱弱地答道:“谢谢你把我从小养到大。我的命是你的。”说着,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然而,令郑纯如难已置信的事出现了,那个知州翟日却站了起来,脸沉似水地指挥着家丁,把郑纯如绑了起来。
“为什么?”郑纯如目眦俱裂。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内堂走了出来,“父亲,我告诉你吧,我没死,我找了林师兄,把你的阴谋告诉了他,他答应了,不取翟大人的性命,并让你露出马脚,只是没想到他会采取死的方式来解决。”郑青青说着,一行泪顺着面颊流了出来。
她和林星一样,从小无父无母,是育婴堂把他们养大的。林星从来不知道育婴堂老板郑纯如其实把那里当成了杀手的训练营,也没有和郑纯如见过面。而郑青青呢,郑纯如把她当成另一件武器,让她使美人计,色诱知州翟日,以便“灯下黑”组织可以继续在这里发展壮大。
翟日不爱财,不好色,屡次拒绝了郑纯如。郑纯如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让手下的杀手干掉翟日。
这次是准备在林星完成了任务之后,郑纯如再出手杀掉林星,冠冕堂皇地替知州报仇。只是这一切,被藏在暗处的郑青青识破了。她找到了机会,通知了林星,又告诉了翟日。
“败类!”郑纯如得知原委,狠狠地啐了郑青青一口。郑青青默默地揩干了脸上的痰迹,走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她让郑纯如的计划落空后,心里并没有任何快慰的感觉。街上一帮孩子没心没肺地跑着,唱着歌谣:“日头落,星星稀,一天又是好光景;日不落,日偏西,无家无口没处栖。”
郑青青突然明白了林星为什么选择了死。因为林星从童谣里早就明白了他的下场。既要杀翟日,又要杀他的人会是谁呢?是郑纯如。“灯下黑”、育婴堂、翟日,所有的一切在这里有了交集。他的恩,他的怨,在答应郑青青的要求之后,就一起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