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他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双眸充满爱意,乐呵呵地说:“宝贝啊,我是多么爱你!”她小小的心灵不懂得人间烟火,看着眼前这个抱着她的人,嗅着他身上泥土的味道。小手抓着他那非常不整齐的胡子,胖乎乎的小脸就乐开了花。
七年前,村里通向县城里的唯一一条土路旁架起来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男女平等”的标语牌。他粗壮的大手牵着她胖乎乎的小手,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在土路上。路两旁的树上早已有了秋的痕迹,近乎光秃、杂乱的树枝,只剩下树梢上偶尔还有几片叶子,秋风带走了它们的一切——只留下枯黄,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天蓝得没有一朵成片的云——那是一片压抑的蓝,沉甸甸的,又空洞洞的。过往的行人擦肩而过,留下身后的片片窃语,声音虽小,但在他的耳里却字字清楚。他无奈扭过头去,吐出一口长气,再笑着转向她。她无知的眼睛向四处张望,满脑子装着地摊上漂亮的蝴蝶结发卡。
四年前,她像所有的小孩一样贪玩。春暖花开的时候,村里西头的土坡上,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了山坡的每个角落,土坡旁不整齐的杨树上飘来雪似的杨絮,纷纷扬扬,想要飞进人们的嘴巴里,几个杨絮球抱在了一起,在寒意犹存的风中打着旋儿,带给人们“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的美景。她与小伙伴们喊着跳着,比赛谁抓的杨絮多,然后像吃棉花糖一样一点一点塞在嘴里。哇!好难吃呀!再一口一口吐出来。时间滴答地流走。天空变成了深蓝色。她才想起:呀!该回家了!他在家中坐立不安,望着渐渐阴暗的天幕,他决定推着自行车四处找她。她哼着儿歌,手里握着杨絮蹦蹦跳跳往家赶,走到门口,门却已锁。他骑着自行车到了土坡,只看到漫山的野花。
她哭着四处跑,没有方向。天空越来越暗,仿佛能看见星星隐隐约约地闪烁,远处的事物渐渐模糊。他焦急万分,又返回家附近。黑暗越来越多,他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安静的四周突然传来一声狗叫。她吓了一跳,摔倒在坚硬的土地上,哭得越来越响。当她抬起那沾满尘土、挂着泪珠的小脸,朦胧的泪光中看见一个人影与一辆自行车。“啊!爷爷!”她飞快地奔过去,紧紧抱住他,嗅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泥土的味道。他粗糙、枯树枝似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与尘土。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笑了,脸上岁月留下的皱纹像一朵美丽的莲花绽放,她还看到他的眼中有一丝爱经过,还有一个又笑又哭的她。
八个月前,他永远地睡在了村里西头的土坡旁,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漫山的野花争奇斗艳,杨树上嫩绿的叶子被风拂过,发出“唰唰”的声音。她走进花丛中,手里捧着鲜花,站在一座冰冷的碑前。杨絮似雪,纷纷扬扬,围绕在她身边,载着她的思念与泪水飞向天堂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