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是谁的声音这样雄浑有力、掷地有声,又带着几分齐鲁口音的质朴?
他,在日观峰上激情朗诵。碧空万里,奇峰突兀,他,仿佛立在了世界之巅。
头顶方巾,挡不住那灼灼的目光;身着长衫,掩不住那强健的体魄。弱冠之年的他,志存高远:“我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后清廉为官,为民请命!”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健康的;而这健康,应属于普天之下所有的人“我会给百姓带来幸福的。”
日观峰的颂辞,已成往事。二十年过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已发生了变化:
在济南大明湖畔,他默然伫立。霜发悄悄爬上了他的双鬓,沟壑也在他的脸上纵横,那方巾、长衫,也显得出奇的灰暗。他的体魄,依然强健,可那目光,迷茫茫,不再灼人。在仕途上,他时时嗅到恶心的气味“官场的腐臭味、铜臭,让我厌倦,让我憎恶。今天,我回来了,我又是我自己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亮了起来尽管不再灼人。聆听趵突泉,流连千佛山,独酌大明湖……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不再健康,从内到外,从头到脚;而现在,他仿佛又找回了自我。也许,这只是聊以自慰健康正在远离这个中年文人,但他快乐,他坦然,他宁静,他超然。也许,这健康,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昨朝醉山间,欲借山为枕。青山不肯前,却枕白云寝。”口占一绝,他笑了,他觉得此时自己仿佛是陶潜、林逋,仿佛是王维、贾岛……
又过了二十年,他,真的老了。
他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可那灼灼的目光又回来了。世上真有返老还童的奇迹吗?如果有,为什么不还他清秀的面庞?不还他强健的体魄?单单还他一双慧眼一双灼灼的慧眼?
他在陕西,眼前饿殍遍地,白骨累累。几个月前,他在老家接到了皇帝诏书:陕西大旱,命他为官,前去赈灾。
他愣了。酒瓶,从手中滑落,掉地便碎了,溢出的陈年佳酿,淌入了大明湖。
他默然。少了年轻时的慷慨激昂,却多了几分成熟果敢。第二天,他悄然赴任尽管妻子屡次劝他以年迈为由,“辞官不受”,但他毅然决然出发了。
这样一个老头子,风烛残年,再也不能用“健康”来形容。
路过潼关时,只见宫阙万间已成焦土,叠映在眼前的,是累累白骨、千里饿殍的画面……他成了“江州司马”,老泪纵横。一曲《山坡羊》随口唱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不是歌手,却能深情吟唱,曲是泪,词是血。
几个月后,陕西的百姓得救了,笑容洋溢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他看到这一切,笑了,扬起枯瘦的手他要干什么?在日观峰上挥手?在大明湖畔对月举杯?然而,他重重地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历史凝固在公元1329年。
他失去了最后的健康,离开了人世。然而,他却为后人留下了健康,不仅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而且是每个人、每个地方,都可以拥有的。
他的名字张养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