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得阳光灿烂暖人心,我与爸妈在五层半露台上晒太阳,妈说,川川,去二楼叫外婆也上来晒晒太阳。
外婆抖抖颤颤从扶梯上来,一手扶着栏杆,踮着右脚,左脚背微浮着,每上一个阶梯,嘴角都微微一皱,像是用尽了全力,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嘴角上。
好不容易上到五层半,妈妈扶着外婆坐下,阳光正东照,照在外婆花白的头发上,闪着丝丝五彩金光,一条条皱纹,如岁月的痕迹,清晰地刻在外婆的脸上,脸上布满斑斑点点,如斑驳的旧墙。
这难道就是我的外婆吗……
我小的时候,妈妈在银行上班,爸爸不在身边,爷爷奶奶经营着繁忙的服装店,我寄在外婆家。我记事的时候起,外婆总是匆匆忙忙,风风火火。牵着我的小手上街的时候,不时会碰到熟人,总要说上几句。等买完菜回家的时候,她才发觉,已近12点多了,便急急忙忙赶回家,不时还有乡下的亲戚进城,提着菜蔬,守在门口,外婆就要留他(她)们做客,端茶倒水,留着吃饭,虽然米没下锅,菜未洗过。
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从一层到五层,每隔两三天,便要清扫洗净一次。外婆在洗地板的时候,我总喜欢连拖鞋把脚伸进桶里,踩得水花四溅,每当这时候,外婆总说着,“你这小东西,生蛋的没有,拉鸡屎的有”,外婆每说着,假装拖把柄要从我小头上敲下,一次,两次……外婆的拖把柄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却从没敲到我的头上。
有一次,是临近过年的时候,平平表哥,麦表姐都在,我最小,也最不懂事。平平表哥与麦表姐都在帮外婆打扫卫生,我却把所有一层到四层的拖鞋都拿到五层,当外婆卫生做到一半的时候,我把一只只拖鞋从五楼往下扔,口里说道,飞机轰炸喽,飞机轰炸喽……即使是这样的恶作剧,外婆也只是骂道:“你这死犬,看我不打死你”。可外婆的棍棒从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当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按划片,我本来要去元洪附小,家与学校却有段距离。为了能接送方便,上城关小学比较近。为了我今后上学路途缩短,外婆坚持我上城关小学,当时爸爸远在日本,为了就近上学,外婆四处求人,当最终确定上城关小学的时候,妈妈说,外婆比什么都高兴,高兴的就如当年大舅舅考上大学时兴奋的心情。
可就在两年前,外婆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个偏瘫。家人四处求医,尝遍百药,依旧不见好。那个风风火火匆匆忙忙的外婆不见了,可外婆依旧热情好客,依旧关心着子女,关心着她的外孙,关心着表哥表姐们。每当我上学的时候,我说外婆我走了上学去,外婆总会说,“阿命,走好啊,车辆小心。”每当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外婆总会悄悄塞给我一些糕点巧克力之类的点心。我渐渐大了,依旧矮小,外婆不时吩咐乡下的亲戚,买些家养的鸡鸭炖田七,叫我多吃点。
外婆年岁渐大,可活动范围渐小,从一层走到五层,困难的犹如爬上一座险峻的高山。舅舅们外出谋生,只有年节才能回来。外婆身子不舒适的时候,有时只能独自叫上残疾三轮车,去打针、去按摩。
阳光无遮挡地照在外婆身上,厚厚的冬衣一层一层包裹着外婆瘦弱的躯体,满头白发,手如枯柴。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这么仔细端详过外婆,既熟悉却又有点陌生,可这确实就是我的外婆,养我疼我的外婆。
往事一幕幕滑过,外婆曾经年轻过:整齐的头发,亲切的脸颊,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双臂,敏捷的四肢,清脆的嗓音……
仿佛又回到了家门口,我推开门,外婆说道:“回来啦!川川宝贝。”“锅里给你馏着几个包子,快趁热吃。”
仿佛外婆还在说:“再吃半碗,再吃两口,否则我不让你上学。”外婆总害怕我吃不饱,饿坏身体。
可我从来没有问过外婆需要什么东西,需要什么关怀,在外婆生病的时候,我无能为助。在这冬日的阳光里,外婆靠在椅上,阳光正暖,外婆半眯着,似睡非睡,仿佛沉浸在美好的记忆时光里。
我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我该为外婆做些什么。我愿做外婆的一个拐杖,延伸外婆的空间,引领外婆走向安全的路径,让外婆有正常人的阳光温暖,雨露滋润,清风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