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元年冬月某夜,我于江边小憩,见江中扁舟一酒客,神采英拔,左手持樽,右手泼墨,先是举杯邀月,继而俯首独酌,便在江面上洒下清影,随风摇曳。只觉豪气干云,甚是潇洒。正当看得入神,猛然听到水声,便不见了酒客踪影。映着月光,隐约见到涟漪泛成两行诗,不知是酒还是墨,就这么显现着,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我想,我终于知道这酒客是谁了。
四十多年前,这酒客拜剑圣裴为师,四处云游作《侠客行》,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江湖神话。
可人世浮沉,时过境迁,当年“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的远大志向,如今变成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自我安慰。
于是,明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却与友人日夜酩酊,“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于是,一边故作豁达写下“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边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高呼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梦游天姥见仙人鼓瑟。仰天大笑出门去的他并不快乐,只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瞬间,心中才有些许慰藉。
所有人都说他是豪放的乐天派,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充满了浪漫色彩。但我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亲眼看到江中小舟上的那个酒客,洒脱中满溢着落寞。这哪里是不屑一顾,分明是求之而不得。
千百年后世人都称他为“诗仙”,可我清楚地知道,他的志向远非如此。集大成者之死,为整个人类历史增添了传奇。而我,只有惋惜和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