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好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人。
能把想保存的东西用文字记忆下来是件美好的事,一路走来,遇到让我记忆犹新的人的时候,总会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们放进我的回忆里。
他是我此生最亲的人之一,我却难以开头,关于他的一切,就像放飞到天空的风筝,一丁点的不慎就会断了线。千言万语尚不能体现一分我对他的想念,何况只言片语。
记性差从未带给我像此刻般强烈的挫败感,经年以后,我怕,我会想不起他弯起的眉眼和翘起的嘴角。
我动笔写他,还未想到多年以前,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他是外公,我永生的挂念。
去年暑假,和弟弟回外公家。我家到外公家一天的路程,我和弟弟大清早赶车,去临洮的路上还发生了个小插曲。从临洮高速路口搭上去武都的车,武都的车会经过外公家。全程六七个小时,路况挺坎坷,路上也就颠簸了点。我本就有晕车的陋习,那天更是吐得一塌糊涂。一路基本处在迷糊状态,为了减轻晕车感,只能强破自己闭着眼睛睡觉。半睡半醒的时候还看到岷县地震受灾区,感觉稍微好一点的时候还和老弟讨论沿途风景。
我们本该在化马乡镇府门前下车,一不小心坐过站,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们已到谢家村,谢家村是外婆的娘家。弟弟提醒过我,我固执的凭着小时候留在脑海里的记忆找着那个模糊的下车点。固执总要付出代价的,下车后有点小雨,我和弟弟拖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乡镇府门前还是有颗大榕树,白龙江绕门而过,记忆中的一切随着眼见的实物一件件变得清晰,一起清晰的还有回归故土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表弟表妹来接我们,四个人浩浩荡荡踏上回家的路。
外公家的山都是高耸陡峭的石山,路被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对我这个许久没回去的游子而言,实在难走的很。表弟表妹带我们走了捷路,捷径更艰险。他们两人走出老远,我和弟弟被落在老后面,尤其是我,每走一步都得停下来歇歇。虽然我的装备已全转移到弟弟身上,但上山的路依旧很狰狞。
终于,又翻了一座山后,外公家所在的村子露了脸。我和弟弟有种重见天日的庆幸感,停下歇息的时候,还摘了几个路上的桃子,也没洗就吃了。桃子纯天然生长,没有丁点农药,很是绿色,但也有额外的馈赠,一不小心就有条白白胖胖的虫子从桃里爬出来。
外公家的那座大山,是个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一排排高大的核桃树,有漫山遍野低矮的桃树。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野果,熟透的野果子味道极好。名贵药材自生自长,山里人挖它们卖钱,也是个极佳的生财之道。后来我也跟外公上山挖过半夏,唯美的不得了。
我们一行四人慢悠悠磨蹭到离家两公里左右的地方时,表弟愤愤的说,看,爷爷来接你们了。
我和弟弟闻声抬头,就看到外公坐在几米开外的一个大石头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我记忆里的外公是个略微发福的老头,至少也该是个正常体型的老人,决计不是现在这样,骨瘦如柴,坐在石头上一度让我有种风稍微大点就会吹走他的错觉。
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我和弟弟跟他打招呼,他闷声应着。跟在我们后面,慢吞吞回了家。他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笑起来的时候可爱的像个孩子。
外公是美男子,五官虽然被时光雕刻了不少,但依然看得出英俊的影子。尤其他笑着的时候,眉眼都活了。得胃病之前,他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他拿主意。一个手术几乎削掉他大半个身子,整个人像是缩减了一半一样。饭量也变得极小,似乎话更少了。
我和弟弟跟外婆坐在房顶聊天,弟弟给外婆拍照,说回家的时候拿给妈妈看。没拍到外公,成了我的一大遗憾。
明明身体不好,却总是闲不住。我和弟弟去的时候正值花椒采摘期,外公总是跟我们一起行动,我们去了几公里外的地方采摘花椒,真的很远,远到我一路都在抱怨。外公背着背篓,一声不吭,听我和外婆聊天,偶尔插一两句。等到回家的时候已下午两三点,外公愣是没说一句累。
外婆带我去更远的山上挖土豆,外公随我们一起。我总觉得他身体不如以前了,不让他背重物,不让他挖,我着实是为他好,结果,他却生气了。他难得吼我,我没事,能挖,不乏。天公不作美,又下了点小雨,外公冒雨还在挖,我想替替他,他不肯,后来我夺了工具才算是结束。我偷摘了隔壁人家的一颗向日葵,我问他,我能摘了它吗。外公疼我,明明不想让我摘,又不愿意直接拒绝我,只是说,向日葵还没成熟呢,你摘了它做什么。后来,我还是摘了它,外婆说等改日遇到向日葵的主人她会跟他们讲一讲。外公有些不乐意,但看着我开心,竟也没说什么。外公一生不占人丁点便宜,凡事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损害别人分毫。
回家的路上我背了他重一点的背篓,他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强调好几次我长大了,他还是不开心,我只得背着背篓快步走着,他的脸色才见缓和。但心里大抵是开心的,晚饭后我听他跟乡邻聊天,大概是夸我的样子。
我跟弟弟呆的时间不长,他也会主动提起一个话题跟我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听着。他喜欢每天早上六点钟打开电视看毕姥爷,雷打不动,至少我在的那段时间没拉下一天。他每天醒很早,我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继而睡得也不舒服,总之,他很浅眠。
我跟弟弟走的那天,外婆很早起床做早餐给我们吃,我说怕晕车吃不下,外婆盛情难却,吃了个十分饱后出门。下楼的时候经过他,他躺在床上,醒着,我和弟弟跟他道别,他还是闷声应着。我说,爷爷我们走了,你注意身体啊。他摸了摸头,恩,到了打电话。再无多话。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我们三姐弟一直是外公外婆最大的牵挂。小时候,我们被他们带大。长大后,我们去了外地,许久许久也见不上一面。见了面也总是太短暂,眨眼分别。
外婆送我们下山,一路上差点就忍不住掉眼泪。本来我跟弟弟打算再早几天就回去,外婆说,你们要走,得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们突然告诉我你们要走了,我和你爷爷接受不了。我和弟弟上车后,外婆就站在车外看着我们,我看着她红了眼圈,看着她掉眼泪。回去的路那么长,她大概又要难过一整路了。
外婆年纪大了,我和弟弟本不该让她送我们的。哪怕她相当坚持,我们也该劝住她。可我存了私心,想多和她呆会。我知道,我们走后他们两个定是茶不思饭不想,难过舍不得是难免的。
外婆说,我的眼睛就是想你们哭瞎的。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长大后,每每打电话给他们,我都会说,你们照顾好自己,等我有出息了就让你们享福。电话线另外一边的他们极好脾气的答应着。我的空头支票许诺了太多次,连上帝都不信我了,收回了我兑换诺言的唯一机会。
从我落地,他就捧我在手心里。他的一生,都在为子孙考虑,几乎没时间留下来为自己打算。
他是孝子,是长兄,是父亲,是外公。他还是我欲养而不待的念想。
人的一生,或长或短,或了无遗憾,或长吁短叹,都是一辈子。
外公的一生,活的坦荡,活的有威望。也有一些不圆满,让这个古稀老人受尽委屈,为人外孙,我不能替他担当分毫,是我不好。我希望他以后的路以后的日子可以没有委屈,我愿意他以后常住的的地方充满温暖。在另一个世界,我只求他安然无恙。
我的外公,陪我长大的外公,原谅我的任性,天堂的路上,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