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在一个阳春三月走的。那一天,老天爷的脸阴了一整天,老天爷的泪落了一整天。
像往常一样,老娘送我回家到村口。老娘说娘已病了好几天、不减轻,让我回家看看娘。老娘把一块塑料布裹在我身上系好、并嘱咐我路上小心别摔着。我使劲点头,走了很远了回头看老娘老娘还在看着我。老娘的家到我们家先要经过一片桃林,三月的桃花已经争艳枝头、粉的迷人,我却没有一个好的心情,只是随手摘了一支拎在手中脚步急匆匆地往家赶。过了桃林是一条宽宽的河,河水清澈透底、一直潺潺着流向远方……
到了河边,我站住了,想起娘给我讲的一些故事,于是、就学着那故事里的样子嶊了一个沙丘把花插在上面,然后很虔诚的跪下默默祈祷老天爷的保佑,让娘的病快些好起来,可是,雨越下越大,我已经泪眼模糊,雨也不像三月的春雨,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已经十岁了……
回到家天已不早了,姑姑在家,姑姑边做饭边说娘的病,姑姑说娘感冒的厉害,转到了县城,县城甚远,今天无论如何是去不了了。吃过饭姑姑就哄着我睡觉,半夜我做了个梦,梦见娘回来了,娘穿着一身富贵人家才有的衣裳,娘的脸色很漂亮也很慈祥地拉住我的手说;大军,娘要出门几天,你长大了要有出息,还要看好你弟弟,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个老大哥,说完娘拿着一个包袱就不见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哭,我一看是姑姑,是爹回来了,爹声音沙哑着讲娘的病,爹说大军他娘得了一种病叫神经炎,已经到了后期,接着又说,大军他娘走了,喝了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药。我接着就吓呆了、心在一阵阵的疼,我恨爹,我恨爹为什么没看好娘,这时爹走过来看我没醒,就对姑姑说别哭了,大军睡着呢,爹就和姑姑进了里屋,我已经拼命地用被子唔住了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第二天是给娘送行的日子,天依然连绵着青雨,街上立满了整个村子里的人,村里的人小声谈论着娘短暂而又辛劳、可惜而又伟大的一生,但是我终未再见到那怕是娘的遗容,因为昨晚娘已从医院转向另一个殿堂,我见到的只是娘的骨灰。娘走了,走的很匆匆,可是娘把什么都带走了,就是在灵堂上放张照片都找不到,娘怕我们伤心,娘其实早知道自己得的不是感冒,娘隐瞒了许多年的一切,娘在上城之前就把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娘与我们永别了……
我努力的想娘,春天,娘忙在地里,娘的花衣裳和油菜花一样漂亮,娘忙忙碌碌的样子像一只翩翩舞动的彩蝶,忽隐忽现。
夏天,有一年河里发大水和邻居家两个娃偷偷走老娘家,河水涨到了我们的下巴上,我们紧紧的手拉手,在水里摸索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浅滩,而娘追我们却用了一天,娘是转了很远的路找我们。去了老娘家大舅就叫我跪着,一直到娘气喘吁吁地见到我们,娘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后来娘想了个办法,就是每次再走老娘家必须带着娘写的字条,那样都放心了。就这样,每次我都捧着娘的字条走老娘家了。娘在家是个大的,娘不上学了才有了我舅和姨那时的大学梦想。娘书虽读到高小,但是娘写在条子上的字却极好,每次我都横看竖看,像老师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至今想起我也模仿不了。
秋天,我们帮娘干活。娘为人和气、遇人行善,娘那时是生产队里挣工分最多的,因为娘总是早起晚睡,吃苦耐劳,从没有怨言。
冬天,我把家里的皮靴偷出来去河里捉鱼,我们从晶莹透底的冰层中看到鱼,就用大点的石头猛击下去,这时只要是石法准确,无论大小的鱼都被击昏,然后我们把冰窟窿开大些,用热乎乎的小手伸进去捞出胜利的果实,那时我们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可有一次,当我掏出一条足够二斤的大鱼沉浸在欢乐之时,脚下的冰已经咔嚓作响,从冰窟窿中涌出的水向我侵来,来不及逃遁,已被深深漏进去,当我死死抓着鱼爬出冰窟窿时、已全身湿透,只好借一放羊人的火点了一捆柴,来烘干娘辛苦做来的花棉裤。天快黑了,爹找到我,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然后带我回家,人还没有站稳,爹就又动手,娘连拖带拥把爹关在门外,娘赶紧换下了湿漉漉棉裤,然后俯下身来,抚摸我哭过的脸说;大军,都成男子汉了,应当当一个好的哥哥,我使劲的点头,然后把那条道冻得发抖的鱼捧到娘面前。娘;我给你逮的大鱼,只给你自己吃,娘点着头,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我看到从来不哭的娘的好看的眼睛里有滚动的浪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挨爹的打因为在娘的眼里我已经长大,而那一整个晚上,娘都在为我重新做那件华棉裤。
鱼养了几天就不见了,原来娘在我会老娘家上学时卖了,并给我和弟弟买了连环画,那些连环画至今还在我的书架最显眼的地方,这正是那个时候娘奖给我最好的礼物,也成了我一生难忘的记忆,它伴着我成长,长大、乃至成才……
娘走了,娘是在一个阳春三月走的,那一天,老天爷的脸阴了一整天,老天爷的泪落了一整天,娘虽然只走了三十几年的路,但在娘走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我们都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