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发生在七十年代末的一段往事,每每回忆心中仍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夕阳下,忙了秋收一天的人们收工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各自的家中。身上散发着一股股的汗臭,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浸出一层层、一片片白色汗渍的我,一进门就把镰刀抛出老远:“马拉巴子,累死我了。”说完,两腿软软的便一头栽倒在土炕上,身如烂泥,形同醉汉。冰凉的土炕,四处露风的墙壁,外屋的灶台锅里放着一堆未洗涮的盆和碗。我不知如何是好?望着窗外,一缕缕盘旋上升的炊烟,聆听着农村妇女一阵阵喂猪,打狗,骂鸡的吆喝声。一股股柴草燃烧特有的味道伴随着一丝丝饭香,菜香从窗缝、门隙中钻进我的鼻孔,肚子不由一阵“叽咕”响起,条件反射使我本能的极不情愿地挣扎起来下意思的抱柴烧火,做饭。踉踉跄跄的推开了房门,顿时惊愕了;一个让我熟悉的不能再在熟悉的身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陌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一阵惊喜,眼前突然一亮,心潮骤然涌起一股热浪,情不止禁的从心底呼喊了一声:父亲……
不知怎地,刚才的一身疲惫,一肚子委屈,一腔怨言都伴着泪水流了出来,我真想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父亲大哭一场,把这几年在广阔天地受的苦、遭的罪好好的和父亲倾诉一番。可是理智并没有允许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强忍着咽下泪水,装出笑容,站在一旁冲着父亲傻傻得笑着,无声的笑容,默默的对视,包含着千言万语,同时也承载着两代人离多聚少的骨肉深情……我真难以置信,这里离火车站几十里的乡间土路,瘦弱、矮小的他是怎样走过来的?又是从哪打探到我这地处偏远穷得连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的?一年没见了,父亲的脸上和额角又多了几道皱纹,花白的两鬓被一阵寒冷的秋风吹起,凌乱中显得有些苍老,也许是走了几十里乡路的原因,脸上略显疲惫……
父亲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我一番后,便独自一人走进了屋里,好一阵,才从屋子里转悠出来,一向快言快语的他一直沉默不语,脸蹦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的笑容,只见他苍老多皱的眼角里一丝泪花闪动……用他宽厚的大手扑了扑我肩上的尘土,拽了拽我颈上褶皱的衣领,说:“来看看你,没想到青年点竟是这个样子……啥时候坚持不住了,就回家住上几天,三个小时后,还有一趟东去的火车,我得回去了…”父亲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如同杂志大小一本薄薄的印刷品地给我说:“这是高考提纲,有时间看一看,也许对你有点用。”说完只见他又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五元钱连同高考题纲一起塞到我的手中……
父亲就这样走了,没喝一碗水,没吃一口饭,甚至连我那冰冷的土炕也没来得及坐一坐,带着一颗牵挂的心,匆匆的踏上了规程……此时我多想用我稚嫩的手臂挽留父亲陪我住上一个晚上,在这寂静寒酸的知青点里,头枕着那一轮冷月好好地倾述一下彼此的心声,很长时间和父亲没有了这种近距离的沟通了,然而心情沉重的父亲却出乎我意料的执意离去……我站在黄昏里,默送着父亲的背影在夕阳里一点一点的变小,直到最后完完全全消失在远处的暮霭里……
我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再也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