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老家门前有三棵树,听说是生我的那年,父亲栽植的,一棵是楝树,另外两棵也是楝树,只是有一棵稍大,从我记事起已经有碗口粗,另外两棵一直生活在那棵大树的树荫里,一棵比一棵细,焉仄仄的,真应了母亲常说的“人不能在人眼下,树不能在树底下”.
家里紧挨着生了三个闺女,母亲以泪洗面,父亲唉声叹气--乡下,闺女都是赔钱货,箱子、柜子……这三个闺女得置办多少的嫁妆。
我出生的那年春天,父亲从邻家地里移来了三棵楝树,栽在家门口,指望着等我出嫁的时候,三棵楝树长大成材,砍伐下来,能给我置办出一套体面的嫁妆,让我风光的嫁出门。
楝树,木质紧密,是制作家具的绝佳树材,用楝木制作的箱子、柜子,结实、耐用,是农村人的最爱,父亲种下这三棵树,本意为我,却没有想到后来竟然生下了三个丫头。
那这三棵树,就不能成为我的独有,父亲指着门前三棵楝树,告诉我们姊妹仨:一人一棵,自己爱惜,长大为你们打箱子。
我们知道,村里姑娘出嫁,无论再清苦的人家,都少不了一个压轴的大红木箱子,出嫁那天,盖着大红的喜字,神秘感十足,里面装着姑娘回门的衣服,娘家给的体已,还有许多念念不忘的东西,到了夫家,这也算是女人最后的精神家园。
家里也有一个厚实的大红箱子,是母亲的陪嫁,一直紧锁着,从来不让我们参观,后来还是计划生育抄家,砸坏了铁锁,我才得以窥视:里面有父母的结婚证,一件粉红的上衣,还有好几块花花绿绿的绸缎布,其他的都是些我不感兴趣的东西,从那以后,这个红木箱子也成了我们姊妹仨捉迷藏时候,我最佳的藏身地--箱子很大,下面还有一个高高的箱子架,小我五六岁的两个妹妹,够不着。
父亲开了口,我当即霸下了那棵最粗的楝树--不是我没有孔融让梨的雅量,我是老大,当然会先嫁人,大妹比我小五岁,小妹比我小六岁,一直以我马头是瞻,根本也不敢和我抢。
春天里,万木吐绿,我家的那三棵楝树也不甘示弱,早早冒出一丝青意,不久就开出一树紫色的花,一串串,密密麻麻,小小的,米粒大,像眨巴眨巴的小眼睛,我们总会迫不及待的攀上树,摘下一大把,臭美的做成花环带在头上,花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味道,母亲嫌臭,让我们赶紧扔掉,我们舍不得偷偷藏在床下。
花谢了,楝树接出一串串青色的小果子,圆圆溜溜,又成了孩子们的最爱,拽下一大把,一个个摘下来,塞的口袋鼓鼓囊囊,是男孩子弹弓上的装备。
没多久,秋天来了,那些青涩的果实像喝醉了酒一般一个个面红耳赤,满枝满丫,惹得一群又一群的鸟儿飞过来竞相捉食,随后地上一片狼藉,一颗颗如瓜子般大小的种子,饱满而肥实,经过一冬雪雨的滋润,春天里,那三棵的楝树底下总会长出一簇簇纤细的楝树苗,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铲除,还是像野草烧不尽一样,顽强的冒出头来,于是树底下,就有了一棵又一棵小树苗,小小的,纤细、柔弱,像小孩子一样偎依在三棵楝树下……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门前那三棵楝树早不见了踪影,至于到底派了什么用场,我不知晓,但我知道,它们没有完成当初父亲栽植它们的时候,赋予的神圣使命--在我们出嫁的时候红木箱子已经早已经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是轻便时尚的行李箱。
这让父亲曾经一度感慨,想当年为了置办三个闺女的嫁妆,他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备下了三台缝纫机,这在我们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惹得多少待嫁的姑娘热辣辣的眼神。
可所有的这些,都像那三棵楝树的命运一样,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变得无足轻重,一辈子只生了三个闺女,成天唉声叹气的父亲,更是意料不到,被亲戚邻居轻蔑的三个丫头片子,竟然都成了大学生,一个个都嫁到了城里,装修精致的新房里,哪还需要那三棵楝树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