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听春愁不堪,初晴天气泣容颜。
赏芳时节清明日,百般明丽也怅然。
——【宋】王禹
又是一年一度寒食节。今晨春雨氤氲,午后东风散尽寒烟,在孕育生机的时节,去祭拜逝者,苍宇徒增悲凉,内心更添悲怆。
落寞坐于车内,任车驰风鸣。偶然抬头目注窗外,却见片树成排,匆然而退。其形消膊瘦,娇娇弱弱,那神态,像极了刚出生的婴儿,瞪大了眼睛,茫然地在空中挥舞着小手……那静默里,满是情愫;那轻吟里,满是期盼。
忽然奇怪,那婴儿,那眼睛,那小手,那么熟悉,原来想起的竟是当年的自己。
那是自己还在襁褓里的一张照片,绿衣绿袄,斜靠在被褥上,方方的脸,嘟着小嘴,瞪大了好奇的双眼,举着半握着的小拳头,像在询问,像在诉说。
爸爸你说,当年我看着的是你。妈妈说,你看着我,总舍不得离开。在家时,总把我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让我独自留在床上。
长大时,你说,这张照片是我的第一幅照片,寄了一张给远方的爷爷,是他收到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他从未曾谋面的孙女的照片。
您言尽萧然,沉默许久,未曾明言的伤怀,我能感受。为子未能尽孝床前,是您一生的哀。
彼时今日,去祭拜您的路上,强忍的眼泪,更悲楚。为女未能候侍床前,是我一生的悔。
爸爸,你看,春风又绿阡陌,柳枝吐满了新芽。可记得,我年少时你为我做的口哨?掐一嫩枝,截成小段,轻轻捻动柳骨,分离出哨筒,捏扁哨口,抿嘴吹动,哨声清悦,欢腾着一季季春天。
可惜你走的时候正是隆冬,天寒地冻,一片萧杀。您倏然离去,孤影凄别,令寒冷的日子更寒冷,苍白的天空更苍白。而我的心,也自那一刻起,冰凉不再鲜红。
掬一捧疏松的泥土,撒于墓前,清新而有生气,不知您能不能闻见它的馨香?
还记得您养的那些花草吗?窗前桌旁,满目鲜活。
每年春天,我们一起捧土翻新,换盆插枝,呵护小小的细芽渐长渐成,绿的叶条蓬藤,或艳丽或素雅的花朵,或金黄的或幽紫的果实,一室的盎然,一室的温馨。
而我,每日放学后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弄您所钟爱的那可含羞草。用手指戳戳点点,她娇羞的开开合合,似邀宠,似逗趣,憨态可掬又秀灵惠通。你说,她懂得人,她依贴人。她有心,她或真的通了灵性,你走后,她也无了生的气息,很快枯黄、离去,无论我们多么不舍、挽留,她毅然决然。
爸爸,如果你晚些走,或许我们现在又在翻土纳新,栽种希望,我们还可以欣赏一季一季的花红叶绿,满载一年一年的幸福祥和。
爸爸,如果你晚些走,幸福并不只有这一丝一缕。
当年,您即将出生的孙儿,实实在在的降临这个世界。他一出生,那额头就像极了您,等他睁开眼,细眼剑眉,更是您的翻版。而今他已十岁,凝神站立的气派,皱眉歪头的动作也像极了您,他叫奶奶吃饭,对奶奶呵护备至的神情,也像极了当年溺爱娇宠儿女的您。看着他,我有时在想,或许老天妒忌两个太相似的人幸福在世间,硬要一个人离去,舍却了自己,成全了孙子的人生。
如果你晚走些,您可以像抱小时候的我一样去抱他,摸他的小脸,亲他的额头,你可以牵他的小手去广场看夜景,去超市买东西,你可以陪他打球,看他做作业,还可以听他胡侃吹大牛……这曾是你多么渴望的幸福?您却忍痛割离?
还有你疼在心上的外甥女。当年躺在襁褓里就转着眼珠,变着法子让你抱着晃着;刚开始学步,就拉着你,走动跑西,要这买那;不会说话就学跛脚师傅走路,害得人家,只要远远的看见她就停在半路,不敢前行,你尴尬的只好赶紧抱她抱起来,离开……
长大后,她可是懂事的很。中学时,每每领了奖学金,先念叨着给她姥姥买礼物,亲自到街上去转去选,如果你在,肯定会收到她送您的礼物,穿上它送您的鞋。
而今,她已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勤奋而独立。如果您晚些走,一定会为她欣慰、为她骄傲的。
爸爸,不知你乒乓球的技术可否荒废。当年,你跟妈妈持拍锻炼,跟弟妹切磋,我却外出求学,然后远嫁他乡,一直未能与你对决。你可知您的子辈孙辈现在都可以挥拍对垒?如果你晚走些,儿孙承膝,节假同欢,何等的幸福?可等的感慨?
而今,没有你,怎样的幸福都有了缺口,而那缺口里,满满的都是哀伤,揪着心,扯着魂。
焚一打纸钱,捎上我们的思念和恭祝。火焰攒动,极目里,烟焰的深处,满是您的身影,缥缈又真切。
爸爸,可否还有些话儿要诉说,还有些事儿要叮咛?
妈妈安好,儿孙安康,会为爷爷捎去纸香。
您是在观赏芊草渐碧,抑或注目注水池塘?
可否在想,待到夏去秋临,满塘叶硕花竞艳,我摘莲花,您剥莲蓬?
絮语悠悠拂烟化缕一世牵,
哀思切切滴泪成花两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