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像女人的手尖细而修长,是扬笔杆子的手,是拨拉算盘珠子的手!而这双手却是农民的手,逮老镢把的手,也是大方的手!
在过去那些困难年月里,吃一顿饭都愁死人,更别说钱了,可父亲从不吝啬,每次外出或赶集回来,都要给我买一些好吃的,或瓜子或花生还是洋糖。于是奶奶常骂父亲,都当“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过光景!而我恰恰相反,只是盼父亲外出,因为父亲回来又能给我买一些好吃的,坐在煤油灯下,“咂”着嘴巴或“咯嘣、咯嘣”嚼着瓜子或花生,品味这些好吃地带来的无穷乐趣。有时,还会分一点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讨他们的喜欢。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是几岁,现在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父亲外出,我又像往常一样的等待。可是从半后晌开始等到太阳落了,等到我们吃了饭,父亲还没回来!又等到我眼泪即将流出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确切的说,从父亲进门的那刻,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父亲手中的帆布挎包。可是父亲没有向往常一样,一进门就给我掏东西,而是撇下挎包,疲惫的躺倒炕上。我等不上了,就一直在问自己:难道是父亲忘了?就是这种暗自询问,伴着我眼巴巴望着父亲的眼神,又等了好久——对我来说,简直是等了一个世纪!只等得父亲吃过了饭,呼呼入睡的时候,我才彻底失望了!这时候,我流泪了,泪水是伴着我的询问一块进行的:父亲怎么会忘了呢?难道父亲不心疼我了吗?父亲怎么成了“啬毛”(小气鬼)!
最后我断定父亲是啬毛,不再心疼我了!那夜我流了好长时间的泪水,直在泪水中睡着!
又是几年过去,等待也变得不再等待,彻底失望的我似乎也忘记了煤油灯下的事情!以后父亲外出再买没买东西,我已经不记得了,可时间还在流逝着!
这年冬天,年迈的爷爷奶奶双双卧病在床气息奄奄,而年少的我也命在旦夕,家中负债累累。可父亲还是不愿接受别人的恩惠,仍然日复一日的出外打借条问人借钱,度过来了那最为艰难的岁月。这时候,在生死线上几度挣扎的我,也起死回生了!这天,我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影,突然记得几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是隆冬腊月,镇上逢集的时候,山村里隐约能听到炮竹的声音。这天父亲又赶集去了,又是很晚很晚、直在我睡觉了才回来。我听见父亲疲惫的往凳子上坐的声音,再偷眼望去,父亲低垂着头不声也不动。过了好一会,父亲才低沉地说:人家过年都花好几百块钱,咱只有五块钱,这五块钱能干什么?没办法,我只买了二斤漏粉!他从低沉的声音好像转变为痛苦的“呻吟”!善解人意的母亲没有抱怨指责父亲,反而安慰说:是里罢(pa),年好过,睡一夜到过去了,只要咱们好好干总有翻起来的一天……
那一夜,我又是好久没睡着,因为父亲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从此,父亲真像母亲说的,更加勤奋的干、不顾疲劳的干,而且还过早的载上了果树。村里人看见父亲一阵摇头叹息:说父亲就是“穷命”,再怎么干也好不了!可父亲不相信命运,他任是这样坚持着,因为过度的操劳,本来好看的手,老茧起了一层又一层,裂口一道又一道,骨骼突出,宛如一个山腰接着一个山腰。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后,我家终于成了村中数一数二的富户。这时候我也早成人妻,父亲也年进花甲,我会想起父亲的一生,不想让父亲再干了,可父亲还在一刻不停的坚持着他的劳动,按他说:每干一件事都要想着过去!我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只是搞不懂父亲,咋就是爱受罪呢?
在我们卖苹果的时候,因为果商违反合同条约,硬把稍次的商品果往外撩。父亲心疼他女儿的这点血汗,便赤红着脸,从筐子里拿出几棵,跟果商理论,可是唯利是图的果商狠狠的把苹果摔在地上,说:就这样装,不服告去!我们只有忍气吞声、咬紧牙关去接受!我明显的看见苍老的父亲的脸变得煞白,手也在发抖。因为精明一世的父亲对一切事情都很明白,这合同只是限制果农的一个“紧箍咒”,对果商却特设恩赐、绿灯长明!这样的事情果农能占了上风吗?
我望着痛苦的父亲,突然发现父亲不但是心疼我的,父亲的手还是“正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