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味道,氤氲在故乡的米粉粑里,在端午节粽子的芳香里,在谷雨时节飘香的茶叶里。
——题记
一、母亲的米粉粑
米粉粑又叫饺子粑,或蒸米粑,是流行于赣北的一种民间小吃。制作米粉粑得用上好的晚稻米,浸泡后淘净米糠、杂质,沥干水,隔水蒸至大约七分熟,摊开冷却后,磨成细细的粉末(现在基本上不用人工磨,而是用机器)。揉粑粉(同和面差不多)很有讲究,比和面更费劲。得用滚沸的水掺入米粉中,用双手反复揉搓,至水和粉完全融合,变成一个大大的粉团,软硬适度不沾手才行。然后取一小团粉在手心搓成圆形,按扁,双手同时快捏成锅状。“锅”越薄,吃的时候口感越好。当然,太薄了,容易破哟。这是一个技术活,比包饺子难多了。接着就是把事先准备好的馅放进“锅”里,包成饺子形状,个头比饺子大。米粑馅随个人喜好,无论酸辣,无论荤素皆可,不用像饺子馅那样剁碎。最后一道工序则是把做好的米粉粑放在蒸笼里蒸熟。待火候一到,那刚出笼的米粉粑热气腾腾,晶莹剔透,洁白似雪,芳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开。轻轻咬一口,哇塞,太好吃了,简直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佳肴!
我的家乡是鄱阳湖畔的鱼米之乡,盛产大米。以米粉为原料的米粉粑自古至今在民间流传,长盛不衰。逢年过节寿诞喜庆,家家户户均制作米粉粑以示庆贺,并用来款待宾客,祭祖拜神。我小时候尽管家境不是很富裕,但米粉粑却没有少吃。母亲心灵手巧,能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逢年过节自不必说,连我们兄妹几个每年的生日,都能吃上色鲜味美的米粉粑。没有猪肉不要紧,到塘里捞一些虾米,萝卜虾米做粑馅,异常鲜美;又泡上自家自留地里种的黄豆,制作出白嫩白嫩的豆腐,韭菜拌豆腐,又是一款美滋滋的粑馅;还有辣椒炒茄子,那种又香又辣的感觉,刺激得你的味蕾舒服极了。每当家里做米粉粑的时候,我总是兴高采烈地给母亲打下手。一边看着母亲不厌其烦、忙忙碌碌地做着每一道工序,一边等待着米粉粑蒸出锅那激动人心的时刻。馋虫这时按耐不住了,在肚子里焦躁不安地蠕动。于是趁着包粑馅的便利,先尝尝萝卜里的虾米,再品品韭菜中的豆腐,嘴里不停地砸吧着:“好吃!好吃!”母亲笑骂道:“馋猫!看你把馅都吃完了!”紧接着她便用筷子夹着一块大大的豆腐往她自己嘴里送,“这豆腐是不是有点儿咸呢?”我不禁偷着乐。也许是我心不在焉,老想着吃,半天也包不成一个,样子还挺难看。母亲则像变戏法一般,一搓,一按,一捏,一团粉在她手里像蝴蝶般飞舞着,旋转着,霎时就成了一个有棱有角、模样俊俏的饺子粑了。不多会儿,几十个白白胖胖的米粉粑就整整齐齐地横卧在蒸匝上。用大火蒸二十分钟左右,揭开锅盖,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母亲赶紧用手蘸着冷水,麻利地将米粉粑一个个拨动,以免互相粘连。这热腾腾的米粑色泽像晶莹透亮的白玉,质地柔软而富于韧性,浓香扑鼻,吃起来口感最好。待凉了以后,色香味都逊色许多。
自从上大学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吃到母亲的米粉粑了。寒暑假回家,母亲每次都特地为我制作,以解我的馋瘾。在县城工作的时候,那里也有制作米粉粑的风俗,但味道与母亲做的相去甚远。因为离家近,还偶尔回去打牙祭。有时母亲把加工好的粑粉带到县城来,蒸好后分给住在附近的同事吃,同事对我母亲的手艺总是啧啧称赞。如今故乡远在千里之外,难得回去一趟。每逢佳节,总是情不自禁想起故乡的米粉粑来。那一只只玲珑剔透的米粉粑,散发着浓浓的故乡的味道,包裹着深挚无私的母爱,蕴含着温暖幸福的记忆。
二、端午节的粽子
小的时候,不仅盼望过年,也盼望过端午节。因为端午节母亲会包裹很多很多的粽子。
离过节还有一大截日子,大人就忙乎开了。采来新鲜的粽叶洗干净,浸泡好;又搓好一大捆细细的麻绳;碾好晶莹洁白的糯米。五月初三一大早,母亲就摆开战场包粽子,一般要包十几斤糯米,差不多要大半天时间,一家人可以吃半个月。故乡的粽子很朴实,没有什么这馅那馅的,只有白花花的糯米,拌上黄澄澄的菜子油,加上一些黑芝麻。吃的时候,用筷子夹一个,蘸一点白糖,送到嘴里,咬一口,那个香甜润滑无以伦比!
我对母亲熟练的包粽子技术印象特别深刻,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我一直没学会。母亲先把两张大粽叶叠在一起卷成漏斗状,舀入适量调配好的糯米,用筷子戳紧后,再添加一些糯米,然后在上面放一张小一点的粽叶。只见母亲用手用力一按,又一折一卷,再用绳子紧紧地扎住三角形的粽头,一只立体的长三角形的粽子就完成了,看上去,简直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母亲灵巧的双手不停地在粽叶、糯米、麻绳之间穿梭,就像变戏法一般,不一会儿功夫,一大串玲珑而结实的碧绿的粽子就挂在椅子背上,好似寺庙方丈脖子上围着的那串翡翠念珠。据说粽子包得越紧,越不容易馊,当然煮的时间也要更长些。当天晚上这些粽子将被放进一个大铁锅焖煮。煮了一个晚上的粽子熟了,清香四溢,解开粽绳,那色泽透亮的粽肉,升腾起一缕蒸气,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当把这种健脾暖胃的美食放进嘴里,过节的滋味就从舌尖弥漫到全身。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端午节就这样在母亲包裹的粽子的芳香中,在浓浓的亲情里,一次次轻轻地走来,又一次次悄悄地离去。今天,它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三、春茶飘香
每到“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季节,故乡溪水淙淙,绿茵缤纷,山花烂漫,群莺乱飞。最忆清明谷雨时,茶树的枝头探出一颗颗新芽,嫩绿嫩绿的。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掐,就摘下一朵娇嫩滴翠的茶芽,恰似缀在春姑娘胸前的一枚雅致的别针。家乡虽然不是茶乡,但家家户户在田边地头都种植了几棵茶树,能保障自家一年喝的茶。小时候,常常跟着母亲去采茶。母亲拿一个竹篮,一个小板凳,坐在一棵茶树旁。一只手攀着茶枝,一只手采摘。只见母亲的手指在茶树上飞舞,一棵棵茶芽齐刷刷地从树上坠落,不一会儿,就装满半竹篮了。我则站立茶树边,两只白嫩的小手左右开弓。可手指就是不听使唤,不是掐短了,就是摘了老茶叶,急得脸上直冒汗。那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模样常常令母亲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摘了一把茶芽,脚就站累了,手就发酸了,心就飞远了。看见一只只小鸟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打着呼哨离去,就仰着脖子,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痴痴地望着;旁边草丛中有一双蝴蝶在嬉戏,先是呆看了半天,接着又忍不住用手去扑,去追赶;一群蜻蜓上下翻飞,一条小土蛇从脚下窜逃,一条虫子在叶子上蠕动,一朵小花在风中调皮地眨着眼睛,一串野果闪着诱惑的光芒……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母亲已采好满满一篮茶芽。我跟在母亲身后,哼着童谣,一蹦一跳地踏着夕阳回家。
白天采的茶芽,晚上要趁着色泽鲜嫩把它加工成茶叶。这是一项又累又精细的活,一般人很难做得好。母亲不仅能吃苦耐劳,又心灵手巧,总是能制作出上好的茶叶。凡是喝过我家茶叶的人,无不交口称赞。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加工茶叶的程序和情景。
先用柴火将一口大铁锅烧热,将茶芽放在里面爆炒。要不停地翻动,否则就会受热不匀。不一会儿,那些鲜嫩的茶芽颜色变深了,一棵棵都耷拉着脑袋,恹恹的,软软的。这时满屋子弥漫着清新的茶香,第一道工序完成。紧接着要把爆炒过的茶芽放到案板上,象揉面一样使劲揉。要趁热打铁,等冷却了就揉不动了,所以母亲总是不停地、用尽全身力气揉着,搓着。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也顾不上擦,热气腾腾的茶芽,把母亲的手猥得通红。真是“半两茶叶千滴汗,一杯蜜糖万朵花”呀!我心疼母亲,拿来毛巾擦去母亲额头和脸上的汗珠,递过凉茶为母亲滋润冒烟的喉咙。等第二道工序完成,夜已经很深了。我困倦得睁不开眼,去睡觉了。母亲继续将揉好的茶芽散开,铺放到锅里,用文火慢慢烘烤。这是最考验人的耐性的时候,来不得半点急躁。把火烧旺了,茶叶自然就有会色香尽失,只有一股糊焦味。而母亲却能准确适度地把握好火候,制作出来的茶叶色香味俱佳。用开水冲泡,翠绿的茶叶缓缓散开来,一朵朵完好无损的茶叶,玲珑剔透,仍象长在茶树上的嫩芽。清香随着热气的散发慢慢地溢开来,清澈的茶水甘醇爽口,回味悠长。
如今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机会和母亲一起采摘春茶,看母亲制作茶叶了。母亲年纪大以后了,一套制茶技术也悉数传给了小哥。每年的清明谷雨时节,我都会收到来自故乡的新茶叶。在外飘泊时间久了,也见识过不少的名茶,但我却独爱家乡的春茶,几乎到了非自家茶不喝的程度。这不仅仅因为自家的茶是没有任何污染、没加任何色素的绿色饮料,更是因为在这清幽的茶香里,可以闻到故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