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当地村民讲,这西面的山里有一尊佛,不知几百年了,无庙,只是不易寻。见我有探访之意,他们便唤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我引路。我想我不过是偶遇此地,原是随意走走,亦不作专程参拜,于是便谢却好意,朝着他们指给的方向,独身去了。
北方的山,通常没有南方的秀气,也常因稀水之故,所以看起来不够丰润。但它们形貌清晰,一峰一谷落到眼前来,皆交待得棱角分明。山体多呈崖壁,孤松旁逸,老藤垂绕,偌大巨石互为相抵,攒峰而出,兼时有翔鸟旋飞翩然,于流声回荡处,只见尘空清远,人似芥豆,抬头纵目之间,亦生就一派开阔气象。
眼前之景若要入画,也应是重墨淡彩,宜丈二之匹的巨幅,落笔施枯墨折行,然后卧锋皴劈,点深苔辅之花青淡染,其蓊郁森然之趣,自可呼之欲出。临水而悠,望山人闲,那平日里未免机巧而得意的心,遇识这番阔远的气度,也只好悄然作罢了,便是想想都觉得小家子气,一时让人没了意思。
正是春深时节,山腰上成片的野杏花早都谢了,随风飘至山麓,在隐隐草色间,恍若残雪。我踩着山脚下一条水渠的沟沿儿,独自向南走,山泉新开乍涌,春水还瘦,星星点点的落花,绊在旧年的细碎枯枝上,在渠里打着旋儿,不肯再行。我顺手折了身旁的柳枝,挑开阻滞,看它们复又漂流而去,心下里竟得一番自在。
不觉到了岔口,按村民所指,应从这里进山,行约四五里,大概就能寻到那尊佛像。我走下沟渠,沿羊肠细径,穿过一段小树林,忽觉眼前天地豁然,一片青黄相间的旷野,依山横陈,陌上正有几株晚桃花,翠叶红蕊,无人自开。花是自顾芳影,我则来去独身,原本不相干,可真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山野,又倒像是哪世约好的逢会,其间不过只需一个日子来兑现。那么,可正是今日今时?我与那佛呢,难不成又是一次冥冥之中的缘起?
山中暮来早,转眼间已是岭头斜阳,我离了那几树桃花,刚进山口,就遇见一位当地的老乡,忙上前打听寻佛的去处,他说:“你怎么从这儿过来,往北这条大路,多好走。你说的那佛,没了。前晌开山招着了,没保住,从山上滚下来,碎了。”
这时,我才隐约听见前面有机器的轰响传来,不久,一辆满载石料的大货车,卷着尘烟从身旁经过。
我晓得,这会子,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