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黄,麦收忙。一年一度的麦收季节又开始了。
现在的麦收,轻快的象喝了一碗白开水。一家两亩小麦,随便雇请一个收割机,不到一个小时,稀里哗啦,就结束了。千把斤黄橙橙的麦子就到了场院,晒个一两天干了就入仓,就等着磨面蒸馍了。
这种简单的劳作,简直就不像是麦收,过去所有关于麦收的一切繁复的内容就这样一笔带过,仿佛酒席前一点开胃的小点心。
记得小时候的麦收那是一年农事中,一个很重要的季节。那个时候是生产队年代。由于粮食不够吃,每年的青黄不接的日子好不容易熬过了,眼看着麦子熟了,终于可以敞开肚量吃香喷喷的饽饽了,人们心里洋溢着喜悦,整个村子都沉静在对丰收的渴望里,都在等待着开镰的日子。就连我们小学生也要放假两个星期,去生产队捡拾遗落的麦子。
由于割麦是一桩很辛苦的劳作,家里也要筹办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妈妈赶集买了一点猪肉,那时候不过年节,是不买肉的。还买了两个当时很稀奇的卷心菜还有小咸鱼,加上自家自留地里新鲜的土豆和茭白,一切准备就绪了。
麦收一般是在夏至那些天开始的。当时,生产队所有的青壮劳力,包括未出嫁的姑娘们,齐刷刷的排在小麦地头,生产队长一声吆喝,三十多个人都挥镰上阵了。不用一袋烟的功夫,收割的快慢就泾渭分明了。那些腿脚利索的,年轻力壮的就蹭蹭的冲在前面了。他们偶尔直起腰来回头看看那些拉在后面的人,眼里流露出嘲讽的笑意。
半晌休息的时候,大家能喝道我妈妈刚刚挑来的石榴茶水,那一担水将近一百斤,要走二里的山路才能到达这里,别的婶婶大娘都不能胜任这个任务,只有身强力壮的妈妈出马了。那种石榴茶是用新鲜的石榴芽叶大锅烧的,需用大碗趁热喝,一股浓郁的清香一下子就能通达人的五脏肺腑,全身的溽热疲惫就在一阵汗雨下过以后,云开雾散了。
我至今觉得妈妈的石榴茶是世上最好喝的茶,只是后来再喝却找不到那个味道了。
那时候我跟另外两个小孩,被分配帮队里的牛车装麦子,赶车的是麻子三叔,他是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我负责把大伙收割的小麦搬到地头牛车跟前,麻子叔负责装车。拉车的黑犍牛是队里最有劲的牲口,每一次我们都把麦子垛的象小山那么高,用一根粗粗的缆绳拢结实,我们便急不可耐的爬到麦垛顶上,麻子叔扬起鞭子吆喝一声:驾!我们的牛车就开动了。那时候坐在高高的麦垛顶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天上的云彩,俯视着身边青青黄黄的田野,心呵简直要飞出去了。
麦子运到场院以后,趁着晴天赶紧晾晒。中午最热的时候,大家汇聚在场院里打场。此起彼伏的连枷声里,麦粒象蝗虫一样飞溅起来,又落下去。当时觉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场院中间是毛驴拉着碌笃,就是一个大石碾子。来回的碾压。那时候我有了一个最有趣的工作,我手里拿着一个破瓢,跟着毛驴后面——每当毛驴把自个的尾巴支棱开要排泄了,我就立刻上前用破瓢接住。好在那种尴尬的事儿并不多,一个麦季不过一两次。
麦季最怕什么?最怕连阴雨。我记得很清楚的是九二年,就在小麦成熟的时候,就遭遇了这种天气。整整一个月几乎没有晴天。麦地被雨水泡的象发面,站不住人。由于没法收储,几乎所有的小麦都在麦穗上生根发芽了,远远地望去,像一颗颗盛开的蒲公英。侥幸收下麦子也都发霉变质了。
那一年的小麦面粉,蒸出的馒头黑漆漆的,咬一口牙齿就粘的拔不出来了,一股麦芽糖的甜味。
后来,村里开始有了脱粒机了。人们被这种柴油机带动的轰隆隆的大家伙惊呆了。把一抱抱的小麦吃进去,麦粒在肚子地下就哗哗流了出来,一个大麦垛几带烟的功夫就脱粒完了,真是喜欢的不得了。这也导致了一个严重的结果——由于全村十六个生产队,只有一台脱粒机,谁都想抢先给自己用,于是,各个小队之间就常常为争夺脱粒机大打出手,双方各自拉住机器的一头拼命拉扯,像是拔河比赛。甚至直接动了拳脚,那个热闹劲儿,比看马戏都有趣儿。直到后来,村里有了更多更大的机器,我们再也无缘观赏那热闹的全武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