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的午后,在办公桌前抬头望向窗外时,忽然发现绿化树木间那株枝桠直刺天空的青皮木棉,不知何时落尽了叶子,在温暖的太阳下蓬蓬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心怀惊喜地走出办公室,走向那株木棉。站在树下仰望,光秃秃的枝桠缀满蓓蕾及花朵,在冷清的院落,这一抹淡紫花色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
一阵萧瑟的风拂过,有几朵飘落在我的肩上,仿佛故人的气息和味道,我的心顷刻温热起来。记得去年冬天,她也像这些花色一样,在我身心疲惫的时候,给过我亲人般的温暖。
那时她每天在这里的林间小道忙忙碌碌,辛勤地扫除满地黄叶落花。她是单位聘用的清洁工,我曾在《候鸟》那篇日志描述的湖南阿姨。或者因为我有过对她的同情,以及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她便一直惦念在心,对我特别好。
想起也是青皮木棉花开时节,那天她轻敲办公室的窗指着木棉树问我:“这是什么花树?为何全是花朵没有叶子的?真奇怪!”当时我咽喉发炎严重,伴着轻烧,讲话有些困难,声音暗哑。我告诉她:“这是青皮木棉树,一种落叶乔木,冬季开花,盛花时落叶,花谢之后会长出新的叶子。”她点点头,看着我潮红的脸,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指着喉咙说这里发炎好几天了。她嘱咐我注意身体后,便拿着扫帚离开。
我看着她在外面的树荫下打扫落叶,那些落地的木棉花,她却小心的捡起来。工作结束后,她踩着自行车离开,车子前面的篮子装着美丽的木棉花。望着她渐远的清瘦的背影,想,她会把那些花朵珍置在陈旧屋里的桌子上吗?那间租住的廉价房里,是泪水敞过孤寂的异乡岁月,她心中必蓄着难以排遣的辛酸和寂寞。但她有属于传统女人的安分认真,不会因为诱惑而走向灵魂和肉体的坠落。她不像她的那些老乡,驻留在烟花之地,打扮花枝招展,徘徊在街头巷尾,骚首弄姿,出卖色相。仅这一点,我尊敬她。
第二天清晨上班碰见她时,她突然唤住我,转身从自行车的篮子里拿出一瓶水,淡黄色的水。她说:“昨天我在小城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吊兰花,用这种花煎汤喝可以缓解咽喉炎的疼痛。拿着,带来给你喝的。”后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簇带根的绿色吊兰:“送给你种植,很漂亮吧!”
我傻傻地拿着这些,忘了说谢谢,感到那一刻她好像我的母亲,这些令人动容的事应是自己的亲人才会做的。好几年了,我离开亲人工作生活在这里,从不曾有谁这样心疼过我,为我煎药。我在她的面前把那瓶吊兰花汤一饮而尽。走进办公室打开窗仍可看到她脸带着喜悦,匆匆走进厕所搞卫生。我的眼睛突然涌上一阵热浪,她身处困境却依然有一颗热爱别人的心,怎不叫我感动呢。
春节过后。她把家人寄给她的一些特制腊肉送给别人,但那些总是叫她“捞婆”的人嫌她从事的工作脏,拒绝了她的好意。歧视像冷箭,会刺伤人心。一个人在异乡艰难谋生,心里是何等的自卑和脆弱,当她试着亲近周围的人,为别人心甘情愿地做事,期盼回报的是温暖的眼神啊。可是我们身处的社会总是嫌贫爱富,欺弱媚势,弱者溶入社会体验的内心刺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深刻了解。我对弱者的同情源自我是农民的女儿,我知道哪怕她手里递给我一杯开水,我也会一饮而尽。我告诉她我把她送给我的腊肉蒸饭真的很好吃;我告诉她栽种的那盆吊兰抽出了新芽,我把它置在书柜上,以便看书累的时候,抬头便可看到它,让绿意滋养我的眼睛。
然后春去夏来,夏天她辞别。又经过秋天,冬天来了。常常经过那条路,那厕所,目光不经意的寻觅,总感觉她还在这里工作,会微笑地跟我打招呼。有时我看到打扫落叶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才猛然地想起来了,她已回湖南了,她父母病危,需要她的照顾。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来?
我弯腰拾起一朵木棉花,瞬间彻悟。原来过去的日子,每一处都留下了值得回味的人和事。生活中,我领略了很多关爱,这些别人给予的看似平凡却宝贵的情感,一段一段在我的生命里如花绽放,这些,都很纯粹,跟功利无关。因此我也明白了,当我不苛求别人,放弃偏见和自私,心存慈悲,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不会错过世间的任何一朵,纯美的真情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