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喜欢热闹,更爱看戏。
小时候,邻村好搭戏台唱戏,母亲常带了我去看戏。
看戏时间多半是秋收之后,人们基本上没什么农事可做了,男女老少都来了。
戏场子是露天的,原本是个空场院,有个高一点的土台子,美其名曰“戏台”。戏台周围用灰色或者其他深色的布做帷幔,扎上带了流苏的门楣。戏台两边各有一块竖起来的字幕。一块大大的白布悬挂起来算是背景,背景后面是演员们休息和准备上场的地方。
戏台一角是锣鼓班子,唱戏需要的音乐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锣鼓、梆子、弦都摆在那儿。戏开演之前,弹奏的人们各自或抱或拿在手中,调好弦,定好调,演员才出场。
戏不是经常有,看起来就稀罕。人多场子大,想看清楚就得往前凑。
演戏的村子基本是固定的。本村的人们,早早从家搬了凳子椅子去占空。邻村的人们想看戏,投靠亲戚朋友方能有一席之地。我家没有亲戚在邻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搬椅子去不可能,人太多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在后面又看不见。母亲就常去场院周围寻些砖瓦累起来,垫高了,踩上去看。或者求告了陌生人的凳子,挤在人家的凳子上看。记得最惊险的一次是,母亲的双脚各踩着相邻的两个凳子头,怀里抱着我看戏。父亲笑话母亲:唱戏的是疯汉,看戏的是傻瓜。
母亲不管这些,只要锣鼓一响,母亲定扔下饭碗,拽了我去看。我看不懂,母亲就给我讲,《小姑贤》《四郎探母》《精忠报国》《穆桂英挂帅》等等。母亲识字并不多,但是对里面的唱词记得清清楚楚,故事情节也叙述的跌宕起伏,对戏中人物形象的评价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感兴趣的是台上演员的穿着打扮,一招一式。留着长胡子的老生,咿咿呀呀唱,声音总是不急不缓,好像在叙述什么。戴着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的“大官”;举止总是那么沉稳。头梳倭墮髻,耳垂明月珠的小姐;一身黑色打扮的青衣,一脸白粉的小丑。他们扮演的角色虽然我不知道,但是一上场,我就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戏的过程中,母亲还不忘了挤出人群,买点吃的回来。很多时候是两串糖葫芦,母亲一串我一串,边吃边看。有时候,我不耐烦了,也挤出去,到戏台子旁边看锣鼓队的人摇头晃脑的样子,或者到白布后面看演员们休息,奇怪他们也说话,也吃东西。
散场的时候到了,全场的人们大呼小叫,爷娘喊孩子,孩子找爹娘,搬凳子,扛椅子,抬桌子,全场一片混乱,尘土飞扬。混乱中人们还不忘再回望几眼戏台。
母亲牵了我的手回家去。
恍惚间已是几十年过去了。今天省京剧团到学校教孩子们学唱京戏。
装备先进,演出车像施了魔法一样,东伸西展,一个火红的舞台就搭成了。辉煌的舞美设计,高档的音响设备,锃新瓦亮的锣鼓器乐,穿着时尚的演员。唱的还是当年的戏:《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四郎探母》等等。
孩子们在台下整齐的坐着,老师看着,演员们唱到高音处,孩子们拍掌起哄,内容不知道是否听得懂,也没有人来给他们解释。
母亲坐在孩子们身边,静静的看着,听着,没有特别的惊喜,只有孩子们起哄了,她才笑笑。
戏唱完了,我牵了母亲的手,往车子方向走去。一路上问母亲戏可好看,母亲说还行吧。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管红颜还是白发,有属于自己的角色就好,哪怕只是个观众,并不明白这场戏的内容与安排。
春天里,蓝天下,花丛旁,我给母亲记下了今天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