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着头看向窗户，一只孤单的鸟在萧瑟的风中飞来飞去。对面李阿婆家的窗向我紧闭着，不知何时能打开。
“实在不行,放弃治疗吧。”这声音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发出的。她是外婆的挚友李阿婆,三天之前她被确诊为肿瘤晚期。起初大家都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在公园练单杠的老太太竟会有这样的病，外婆知道后似乎比她还难过，因为外婆说：“我与老李啊将来是要葬在一起的。”躺在床上头发花白、脸色蜡黄的李阿婆,我竟然认不出了她。平日的她，每次见到我，都会亲切地唤着我的小名。可今天她只是使劲挤出一个像线勒出的笑容。“老李啊,你要看开点,那肿瘤切片不还没出结果吗,你平时积了这么多福，佛祖会保你的。”外婆掖着李阿婆的被角说道。
“帮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吧,带我回家看看。”李阿婆费力说着,她并不是本地人，她原是浙江女学生,因为上山下乡，作为知青的她带着大好年华便来了云南,一呆就是大半辈子,她在这安了家,可惜老伴走得早也未有一儿半女。“好!好!”外婆眼里含着泪花，李阿婆眼中似乎生出了点亮来。
几天后，收拾好行李，我们便出发了。座上高铁，一路上绿草茵茵。近了，更近了，层层叠叠的山峦被甩得远远的，百瓦灰砖，绿树小桥，慢慢映入眼帘。她就这样看着外面，从未回头，她眼中的侧影是光，是与生俱来的光，是绽放在心头的喜悦。到站了，仅凭李阿婆那一丝丝的记忆，我们来到了小镇,那个小镇不繁华，不喧嚣，有的只是人间烟火气。真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那水中行走的乌篷船,那倒入水中的片片叶，朵朵花似乎都在欢迎李阿婆回家。李阿婆一步一步踏着灰砖，仿佛回到了那花一样的年华,不知是否因为光的缘故,她的脸上少了些憔悴，多了阳光。
前面就是李阿婆的老宅，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吱呀”，随着李阿婆把门推开，一束阳光暖暖的照在我们身上。“我想一个人进去。”李阿婆说。她慢慢地跨过门槛，仿佛进到了她青春二八那个时候。那场景好似一幅明与暗在胶着的画面，说不清是光多还是黑暗多。我和外婆静静地走到老宅的窗下，透过玻璃看着李阿婆。她抚摸着旧物，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并未因化疗而凋零了毛发的自己而伤感，那一刻我看见了镜子中年轻的李阿婆摇着小扇，穿着青花瓷样旗袍的她向我们款款走来。李阿婆推开窗，向我们招手，阳光正好照在了她美丽的容颜上。她如江南的水一样柔，她如江南的风一样暖。
几天后，我们回到云南，李阿婆的切片结果也出来了，是良性。在公园里虽然再也看不到李阿婆耍单杠，但每天散步的人群中有她柔柔的身影。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毫不忌讳的在人群中脱了帽子，顶着刚冒出来的发尖与外婆开怀大笑。
夕阳落下，我再次望向李阿婆家那扇窗，里面早无孤寂。这次，我推开窗，那头阳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