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的故事传为千古美谈,他与她是不朽的传奇,她与她这千年来在戏文间唱了一遍又一遍,他与她彼此深爱却终究离散,他是英雄,她是美人;他是君王,她是红颜;他是相公,她便是娘子。
李清照为他著下“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千古佳句,李白也为他泼墨挥笔写下“项王气盖世,紫电明双瞳。”更有王安石在乌江亭为他题下“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的豪言壮语。
而她漠然的望着帐外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军,那就是汉军的十万屯兵吗?
他并肩立于她身旁,“怕吗?”他语气温柔得若那连绵乌江之水。
“不怕。”她答得坚决,有他并肩,有甚可怕?
突然,周围响起了阵阵哀怨、低沉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手一抖,这是……这是楚歌!
他立马撤回营帐内坐下,莫非……莫非西楚已然失陷?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举杯饮酒唱起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她笑得凄凄楚楚,泪凝于睫却不肯落下,她轻轻和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她起身为他献舞一阙,她红衣似血,滴滴淌进他心坎。
她不怨他,翩翩起舞间她一如往昔般温婉动人,她举头以盈盈秋水之眸望向他赤眼,依依凝望,她愿记住他面容,即使她踏上了奈何桥喝尽了孟婆汤也不忘他的容颜,黄泉碧落,她自是无怨无悔,她只怕世间独存他一人,他,可会寂寥?可会,念她?
她掩面停步,轻叹一声:“罢了。”他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瞳孔,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一袭红衣,折腰盘旋间恰似风中残蝶。
他敛眉垂首,忆起初遇之时,她单纯娇艳的笑脸,吴中三月,青云照雪,斜阳疏竹。
当年他纷乱的马蹄声打断她艳冠天下的舞蹈,从此她不遇项羽误终生,一遇项羽终生误。
蓦地睁开眼,眼中只余她舞步轻点,这一阙舞蹈,她愈发凄美,竟胜似那初遇之时,只叹息他已非当年的英气逼人,她亦不若当年的楚楚动人。
她缓缓立于他眼前,却只及他胸前。第一次,他发现她竟是如此娇小脆弱,如此,易碎。她轻柔的执起他手,低声语道:“天涯思君,终不可忘,共此明月,如隔参商。昆山何阔,弱水何长,承君此诺,但守天荒。”语罢,她抬头痴迷地仰望着他,突地嫣然一笑,月光映在她明媚皓齿的脸上竟巧璨如花。他看得呆了,愣愣然不知所措。
她却趁机疾速俯身拾起断剑,微微一笑,狠心绝决的扬起剑锋,顺势刎向自己的雪白的薄颈,她动作优雅,自始自终望着他笑,霎时,殷红桃色的鲜血如蔷薇般开满她沉鱼落雁的脸。她轻轻回首,似要把他刻进脑海里,过世不忘。
他惊愕地望着她,忘了阻止,忘了救她,此时他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颤抖,原来,他是如此深爱她,原来,他是真的不舍她。
她幽幽一笑,苍穹红尘她已踏遍,无怨无悔。
她流着眼泪对他叹道:“妾身不悔,夫君快走…走啊!”
良久,他跪坐于她身前,他不走,他要陪着她,他为她落尽了此生所有眼泪。
这辈子,他是金戈铁马的西楚霸王,他是气吞山河的万人首领,他是惟我独尊的不败君王。他却终是为她落尽了一生缠绵的泪,他痛哭气绝,他抱着她的尸体不愿醒来。
许久,他仿佛从噩梦中解脱般,默然痴笑,此生谁料,美人三千笑,竟是最后一笑,最为骄傲?若是当年,若是当年……若他不曾遇见她,她这一生,该是何等的繁华,若他不曾带她走,她又何以至此境地?她该是……怨他的吧?承君此诺,但守…天荒吗?如果他不是西楚霸王,或许吧,或许他也会在乌江畔为她颂起江东民谣,或许他也会陪在她身边看云卷云舒,等夕阳日落吧。可惜,只因他是西楚霸王,他是项羽,他便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
他毅然拾起地上断剑,抹去剑上她鲜血盛开的朵朵繁花,指尖仿佛还存留她最后温热的呼吸,他冲出营帐,转身看向身后残旗遮盖下的漫天硝烟,任那狂风猎猎将他的黑色披风席卷。
他牵起乌骓,怀中紧抱着她的尸身,率八百将士东向乌江,乌骓马往日振奋人心的啼叫此刻竟如此令人绝望,他默默的擦去眼泪,闭眼止步,脑海中仅存于她,初次相遇她的绝舞,尔后她的相随,她逐渐老去的容颜,她给他的,是倾其一生也还不起的这份浓情厚意。
这一路,桃花绽放的盛景她与他共赏过;这一路,异域风情的妩媚她与他共踏过。
这一路,血流成海的战场她与他共赴过;这一路,白骨森森的尸山她与他共离过。
这一路,她陪了他这么久,刀光剑影下她的坚定是他以一敌百的信心。
这一路,她终究还是先行了半步,任是烽火狼烟万箭齐发他们都不曾放手,怎么,她还是先走了吗?那,再等他最后一次,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开她的手。
她不知,这一世,他不负天下苍生,却唯独负她一人。
他将三千宠爱集她一身,自是怜若瑰宝,又怎舍她黄泉路上孤苦伶仃?等他来陪着她罢。
她是倾国倾城的虞美人,他是名垂千古的楚霸王。
他与她,自成一段佳话,无须外人多作评价。
他与她,是令人望而生畏遥不可及的千古传说。
他与她,是遍地荒芜间牢不可破的柔情满溢。
他与她,执手立于历史长河中,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