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春暖花开 文/夏白芜
其实从前也没觉得林依年有多好。因为他从小就挑食,不吃这个不吃那个。到头来弄得自己瘦得像一根长竹竿不说,还把我惯成了家里一个滚圆滚圆的胖妹。搞得我在初中年代冲帅气男生们抛了无数媚眼,可人家都以为我这小眼睛有毛病。
后来我才知道,林依年并不是真的挑三拣四,他是真的明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尽管爸妈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我总觉得他还是有一份拘束,做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别人,而在本职工作上又努力优秀得过了分。
琉璃微凉,清风明月。你曾给我春暖花开般的好,却也抛弃地如此决绝。
林依年,你还好吗?
记忆追溯到十六岁时的那个盛夏。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林依年也不再在镇里骑着个二手自行车挨家挨户送报纸,他提前到县里找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当暑假结束我去学校报到时,林依年已经被晒成了黑炭。
“露,咱妈给你做的。”盛夏里蝉鸣聒噪,在炎炎烈日下站立军姿一小时后,我已头昏眼花。一想到要去吃食堂里与苍蝇“共舞”的黏饭,我就想吐。幸好,林依年带来了妈妈煲的绿豆羹,外加几碟清淡的家乡小炒。
我们走到一棵白杨树下,林依年把饭盒放在他的膝盖上,让我就着吃。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姿势很怪。
在吃饭期间,他从没有跟我多说过一句话,尽管我和他之间的话本来就少得可怜。但他没有真正地在我甚至在爸妈面前释放过自己,他一点都不像他的好哥们说的是人来疯。在我们面前,林依年从来都是谦逊有礼的翩翩少年。
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林依年,从小就成绩优异的他因为我而退了学。但我一点都不感激他,反而恨透了他。我自认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从小就妄想能够仗剑天涯,可当我看到林依年好说歹说才劝动爸妈让我继续上学时,他脸上的笑意和爸妈脸上的惋惜都让我感到十分嘲讽。
后来我有问到小康哥,他说:“你哥就不说了,他有才华和相貌,不愁娶媳妇。可你呢?”,说完之后他瞥了我一眼,又“哼”地轻笑了一声。
“我怎么啦?我也很优秀的好不好?”,我叉着腰,使出最大的力气憋气收腹,努力不被他看扁。
“你啊,一个女孩子家,没有家世背景,长得又不好看,要还是初中毕业,看你以后怎么混?”
“我……我可以找个好人嫁了嘛!”
小康哥无可救药地摇摇头,“庸俗。真不知道依年怎么会放弃大好前程帮你这个傻妹妹。”
“那是因为他才是真正地傻!哼!”
我胡乱地往嘴里送着绿豆羹,一汩汩清凉的豆液沁入肺腑,我的脸却越发地烫起来。一阵微风吹得白杨树的叶子簌簌作响,四周极静,我甚至,能够听到头顶上少年特有的呼吸。我吧咂着嘴巴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两片清澈得如湖水般的眸子,闪光电石间,我微微一窒,继而噎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递过来一壶水,我抓住水壶一阵猛灌,想用甘甜的水冲掉整个盛夏的热意。喝完水后,我将水壶向他一丢,“我不吃了。”
“可是你还没吃多少……”
“无所谓啊!”我耸耸肩,轻弯嘴角看向惊愕的林依年,“反正我也不想吃。”说完就朝寝室楼走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天真热啊,似乎要把地上的影子也烤化。我知道,他一定还呆呆地站在那儿,而我努力抑制住回头看的冲动,任凭蝉鸣在耳边摩挲。
我……到底是怎么了?自从林依年来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我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肯定是蝉鸣太聒噪了吧?嗯,一定是这样。
大地蒸腾得像是要冒出烟来。真是恨他啊,恨他这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当了我哥。但我从来都没有叫过他,有时候只是个极为冷淡的“喂”。
但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明明等得心焦却还能装得那么云淡风轻;恨自己明明早已为他准备了水,可就是在他挥汗如雨时不肯递给他;恨自己在周末明明可以自己坐车回家,却还是要等到某个骑着单车的疲惫身影。
小康哥说:“你个小丫头就是个磨人精啊!不过最近怎么不说你哥的坏话啦?”
“哼,我哪有那么坏啊。”
妈妈说林依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是个被给予一丝温暖就会倾身回报全世界的人,所以即使成绩比我还优异,他也愿意放弃大好前途,把光明留给任性跋扈的我。
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所以林依年会在百忙之中为我炒一些可口小菜,再顶着炎炎烈日给我送到学校。每次我吃完后,他总会心满意足地笑笑。
我很少正视自己的内心,有些秘密讳莫如深到不可言说,我以为只要不动声色地将爱隐藏到极致,或许表面的云淡风轻会将我同化。可是,并没有。这个在现实生活中我淡漠以待可实际早已被我刻进心里的少年,他是我最在意的,就正如,我劳烦他每天中午给我往学校送饭一样。
时光就这样打马而过。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林依年整天东奔西跑,但却忘不了给我捎一份饭,然后让我就着他的膝盖吃完。他长了密密的胡茬,显得更加成熟。而我也不再冷冰冰,会再看到他眼里的星河时璨然一笑。我曾天真地以为,他会陪我一辈子。只是这些美好,只能成为曾经沧海,只是我一个人单恋罢了。
美好的时光停滞在高考后。
高考结束后,林依年独自北上冰天雪地的东北,而我考上的大学,是四季如春的江南。
他走那天,我去车站送他,他叮嘱了我很多,而我始终埋着头。
“哥。”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久远。他愣怔地看着我,“林依年。”
大概对于他来讲,三年的努力终于换来了来自冥顽不灵的妹妹的认可,这就算是值了。可对于我呢?所有心里莫名隐藏的情愫都得随着这句话而不得永生。
我喜欢你。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把一切都当成了过往。那些早该知道,早该抑制的无法承受的痛。
他轻拍了我一下头,继而登上了火车。
我对自己说,你要坚强。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悲恸从心底喷涌而出,我望着离我远去的林依年,在站台上泣不成声。如果命运不被捉弄,那还怎么会花尽运气遇到你。
毕竟,我们都将消失在彼此的生活,我再也不可能等着那个不论风雨与暴晒却如约而来的哥哥,他也不可能再去怀念那个狠心妹妹的不回头了吧。
那些年,有你在的日子,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