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杭州之行
七月的温度,炽热。
云从屏幕的另外一端敲过来一句话;阿青,我们去杭州看荷花吧。
荷花,那简单的一叶一花,经脉分明,有着多么禅意的花儿。我揣想着,美丽的西子湖畔,两个傻傻的女人,顶着一头的骄阳,学着年轻的女孩,肆无忌惮地让湖风吹乱长发。
“去不去?”云焦急地又追问过来。
我发过去;“自然要去,有你,火里水里都得去。”
云乐了;那好,我去单位请假,明天出发,杭州见。
云是我的发小,小学,初中,我们一直相伴走来。云的父母都是从江苏迁移来的,20年前,我们初中刚刚毕业,她的父母带着她和弟弟匆匆地搬回来了老家。等到我们再重逢之时,小试新春,在辗转的瞬间,一个小半生与我们擦肩而过了。经年里,已近秋声的我们喜欢上了回忆,而我们的回忆中都藏着彼此的影子。云和我都喜欢老家的露天电影,喜欢小镇的旧。她虽然在江苏生活了十几年,可是依然不习惯,她心里每时每刻怀念的都是与我们生活有关的点点滴滴。她多情而善感,春天的时候,她在日志里写道;“村口的柳树开始吐绿了,漫山的映山红也要开了,我的长发又齐腰了,你许的诺言又在耳边飘了,你的身影呢,何时出现在我望穿岁月云淡风轻的眼眸中?”如此一个女人,我甘心沉溺于她的光阴里。
柳树吐绿,年少的我们脱了厚重的冬装,在山岩下,用土块垒了一个小灶,把家里带来的腊肉和年糕切好,打来清甜的山泉水,煮了满满的一锅年糕。十几个伙伴,筷子不够,顺手削了竹子使用。山脚下,一大片的茶林,氤氲着茶特有的清韵。云和我相视在风里,浅浅的笑。
在小镇,花样的我们沿着一条旧街,一起看城墙上老了的一把厚绿,看城墙下的蚂蚁,一点点地爬过时光的痕迹,然后一点点地凉下去,凉下去。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绕过了一重重的翠屏,田野里的玉米饱满而生动地摇曳。杭州,祖父的城市。半个世纪之前,祖父带着母亲从这里举家迁移到了江西。我的心柔柔的,隔着数重山的距离,光阴染指,流动的是涧户不见人,满山桃花,纷纷且开落。
傍晚7时,车子进了杭州城,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湿答答的,为杭州的古意添加了一些文艺的气息。云发来信息;雨来或是风来,我依然在车站等你。
车子停站,云在路口迎着我,当年短发的云,如今长发披肩,岁月到底还是在我们的身上留下了烙印,我们熟悉而又陌生。杭州,在这个江南城市,他乡遇故知,浓重的乡音,使我们抱在一处。心里仿若隔年的老茶,被新水晕染,一层层绿意渐渐地浮上来。
【二】西湖之游
西湖,其实最先给我记忆,应该是母亲的白娘子传说。白素贞舍弃千年道行,也要沉溺进去的古城。这样的城市,怕是也最适合知己相聚的地方。
平是我们的初中同学,高高的个子,我和云来杭州便是投奔他来的。毕业后,平靠着努力,在杭州占了一席之地,他现在是一家4s车行的大经理。人到中年,功成名就的他,正是春风得意时。早在去年年底,平就对我们说,来吧,杭州,召唤你们。
翌日清早,平践行他的诺言,开车陪我们逛杭州。
一路走来,满街都是绽放的蔷薇花。粉的,嫩黄的,堆锦簇绣。风疏香气微微透,风定素花静静开。“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到罗衣到死香。”蔷薇花盛开,叫人心里柔软的,散发柔和的光。
平坐在驾驶室里,安静地开着车。云和我或许想着与杭州安静地亲密接触吧,所以一路上,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凝望着车外的一切景致。杭州以一种秘不示人的风情,暗暗地释放着幽香。我的心,莫名地就被她,不可遏制地击中了。
西湖,我们来了。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西子湖里的荷花,热烈地迎接我们。我和云,牵着手站在荷花旁,闻着荷叶与荷花的清香,心里如同初恋见了端倪的欢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像小时候去看人家结婚,无关乎自己的,照样内心充满天大的喜悦。
积淀了几百年的风情,西湖款款而来。湖水一圈圈荡漾着,泛舟在湖中,宛如一笺小诗,穿越过唐朝的风,涉过宋时的雨,平仄而温婉。孔子登临泰山,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诗意;李白有了敬亭山,在飞鸟尽处“相看两不厌”。而我呢,沉溺在西子湖畔,两两不忘。
瘦瘦的湖风里,酝酿着无限的绵密。白墙灰瓦,静谧而简朴。廊前的苔痕,绿一层,暗一层。
我和云像个小女孩般一边躲闪着七月的骄阳,一边掩饰不住的欢喜。而平一直默默地跟随着我们,任由我们指东走西。他一会儿被我们遣走买水,一会儿忙着抱着一堆的物品帮着拍照。
游完西湖,我们意兴阑珊。平坐在前面突然说;绍兴离这里不远,我们去找霞吧。
“你能确定找到霞吗?”后座的云和我异口同声地问道。
“几个大活人,还怕找不到一个活人。”平在前面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霞,有多久没见了?十年,还是更久些呢?
中学时代,我和霞还有另外一个女同学,被同学们封为“三剑客”。霞,胖胖的,坐在我的后排。霞当时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她的数学极好,语文却是平平常常。而我当时虽然是英语课代表,语文却是最好的。那时的我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喜欢大侃武侠故事。霞那时就是我的忠实粉丝。
初中毕业后,霞考上卫校,被招聘到了绍兴工作。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胖胖的霞变了模样没?
【三】绍兴之寻
绍兴,一个古老的水乡。乌篷船,毡帽,孔乙己,这些都因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而闻名世界。
语文课本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闰土》,《药》,《纪念刘和珍》等等,再到后来看鲁迅的《呐喊》,《朝花夕拾》,《而已集》。一个鲜活的鲁迅至文字里逐渐清晰、明朗地走进我的脑海里。
我喜欢鲁迅的“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鲁迅,更多的时候像一个吹号前行的战士,他反抗着文学,反抗着旧社会,反抗着一切黑暗的东西。
我们几个人欣然然地找到绍兴人民医院,十几年前,霞留给我们唯一的一条线索就是这个医院的名字。我们走进医院大厅,偌大的医院,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弱弱地找到一个医务人员,打听霞的消息。那人长得挺冷的,扔出来的字更是叫人冰凉;谁?你们找人,这么大的医院,2000多职工,谁认识谁啊?第一个回合,我们落败。还是平勇气可嘉,明知道会碰到寒冰,依然笑着贴上去;“美女,我们同学是十几年前从江西来的。”或许是一声美女叫酥了她,她居然给我们指了条路;你们一个个科室去问,总会有人认识你们的同学。
地毯式的询问,无疑是大海捞针的最佳方法。幸好,云问了两个,便打听到了霞,霞那天凑巧没上班,我们拿了霞的电话号码。怯怯地拨打过去,联络到霞。霞说让我们等着,她十分钟就到。我们紧张地站在大厅等候着。我握了云的手,手心沁出了湿漉漉的汗。云笑问我;你说霞会认识我们吗?我紧紧地捏了她的手;会的,她一准会的。尽管我们都变得不认识自己,可是破损一角的圆总会循着旧时的路补上来的。
十分钟后,医院的门口有一个女人步履匆匆地进来。霞瘦了,失去了原来少女的粉嘟嘟,但是旧的模样依稀在。我和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霞,我们来看你了。霞傻傻地望着我们,回忆着。而后她轻轻地掐了一下胳膊,捂住自己的嘴;青儿,云儿,是你们,是真的吗?我不会做梦吧。霞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云,十几年以来,她忙碌工作,只回了几趟家,想起我们只能在梦里相见。
我们上了平的车,一起去寻访鲁迅的故居。
车上的霞掐了一下又一下,胳膊掐紫了,她才确信自己不是做梦。
平把车子停好,跑到鲁迅的故居门口去买水。
一个农妇挑着一担新鲜的莲蓬走过,莲蓬的清香刹那间拨动了我心底最柔软处。云看了我一眼,叫过农妇,买下莲蓬。我知道,懂我的必定是她。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鲁迅的故居,旧旧的院落里,逶迤着别样的烟火。一座座房子,高低有致,粉墙黛瓦,天井中央,桂子散落一地。暗香幽幽而来。旁逸斜出千万朵,赏心只要两三枝。是的,只要两三枝,足矣。
霞一直牵着我们的手,我们伫立在鲁迅家的大院子里。苍翠的藤蔓爬满了矮墙,绽放时光的绿意,缕缕闲散的光,从窗棂间轻轻地折身进来,滤掉了尘世间的繁华,仿佛也滤过了我们的青春。
少年的鲁迅和少年的闰土,就是在这里相识,相知,近了,远了,又近了。
【四】明日又是山水一重
短短的一日相聚,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明日又得隔着山一重,水一程。
是谁说爱上一个人,先爱上一座城。
那么喜欢某一个地方,是不是就是爱上了那一处的人儿。
喜欢江南,喜欢江南的潮湿,有着一种烟火的味道。而烟火,最是真实,最是生活的况味。
江南的古镇,总是缠绵着旧的暖意。游荡于青石的小街,斑驳的门廊上,旧的桃符暗了,又红了。铜绿的门环惹绿了光阴的苍茫,一把摸过去,看到了岁月的青葱。城墙上的绿苔,凛冽地生长,就像小时候养的春蚕蠕动在我们的心里,痒痒的,却是薄凉薄凉的。小桥流水,潺潺流淌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几百年的时间,就这么一直唱着吟着。
江南的雨,飘过屋檐,落至窗台。推开轩窗,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雨水滴滴答答的,宛如一阕宋词。丝丝缕缕的惆怅逼仄地入心底,浮生六记,怕是这一记,最是心疼。
稀疏的雨,散淡的心,何况总有一些明明暗暗的情绪晕染着。如此,泡壶绿茶,甚好。
往事氤氲在茶色中,捻过去是一把把的苍翠,细草繁花,直教人一往情深不知何起。一些小的欢喜,小的忧愁,于是一并就着茶的温度——却原来,碾作尘土,香如故。
幽梦谁无边,和春光暗流转。
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