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一场寒。北方的天空,高远明净。
想到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就要告别父亲和兄弟姐妹,返回广东。我的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有悲伤,有怀念,有欣慰,有感动,有释怀,有遗憾,有希望,心情就如打翻的味觉罐子,五味杂陈。夜很深,心情很重。我用了整夜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来整理关于母亲,关于父亲,关于兄弟姐妹,关于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点点滴滴。用文字记录,回忆并感受着我们,和关于家的一切。
母亲,离开我们,驾鹤仙逝。走那么安详,是那么讲究,她给她的子孙后代留福。母亲出殡的当天,天色昏沉,有点风,但没有下雨。我们按习俗料理完一切,母亲入土为安,我们顺利返回村中家里。
傍晚时分,天空突变下起了大雨。仿佛老天爷也如同我们一样悲伤,化作雨滴涕零,风木含悲。母亲生前一直是个讲究人,凡事自己抗,从不想为难别人,更不希望我们难做。大哥回忆说一次,他回家看母亲,原本躺在床上母亲,看到大哥进屋,猛的浮起身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哥哥一再追问下她才勉强说出了生病的实情。今天我们送母亲最后一程,冥冥中天公作美,让一切那么顺利。终其一生,坚韧一直母亲的品格。也充盈着她原本瘦小的身体,展现出一颗强大而又勇敢的心,面对生活中一切纷纷扰扰,她不屈不挠。从不向困难低头认输。
母亲从不在我们面前流眼泪,她的坚韧与不屈,一直影响到我们。她和父亲共同撑起了我们的家,为我们遮风挡雨,让我们长大成人。有时我们会说,母亲之所以要强,皆因父亲的与世无争,老实巴交的性格。父亲的老实本分,任劳任怨。不分昼夜的为我们家庭操劳一辈子。从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总是在天亮之前就起床,去到田野里耕耘着,收获着,不停地忙碌着。
印象中,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要做决定,其中一定会有母亲的智慧和果敢。母亲,虽然不识字,没有文化。但我们家,很多家事外交几乎都是她来做,简直就是我们家的外交官,掌柜的。她总是忙前忙后,即使重病期间,也不忘交代一些事,商量商量如何处理。作为儿女,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从母亲被检查出病情,直到母亲去世,我们一直向母亲“隐瞒”了真实病情。她也一直刚硬不屈,每天都在和病魔抗争到底。硬挺着我们一起过完三个中秋节,我们也一起陪伴母亲度过最后一个团圆日子,一家人共同给父亲过了生日大寿。
两两周前回到山东老家的前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家,看见娘和爹在聊天话家常,手里还端着一个瓢子,里面是黄豆和花生,我知道娘要做你她最喜欢吃一道菜,豆沫菜。就在我看见娘的一瞬间,我的眼睛恍惚了,娘站在那里,忙碌着。一如往常,健健康康。我大声喊“娘,我回来看你了”。娘也迎上来,我一次把娘紧紧地拥抱,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就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伤心,我没敢哭出声音。当我一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我急忙用手擦拭眼泪。就在我擦眼睛的一瞬,我醒了,泪水已经浸湿了的枕头。
当年我们家,兄弟姐妹多,负担如此重,生活那么艰辛。父母亲在给予我们物质食粮的养育同时,也教会了我们一些做人做事。父亲经常告诉我们:忠厚传家远的家训。竭尽所能,乐善好施,帮助别人。他不仅那样说,更是这样做。无论是对待长辈孝道,还是对待兄弟和邻里的友善,都被村里人称道叫好。记得小时候,每次母亲包饺子吃或家里有什么好吃东西,父亲就告诉母亲备好一份,用碗盛好,派我和哥哥一起送到爷爷奶奶家,给爷爷奶奶吃。慢慢地形成一种习惯。在那个年代,这也是父亲对长辈做最好孝敬了。我们现在对父母亲态度和孝敬,除了自我对孝道的理解以外,更多是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
父亲每天贪黑去地里忙,天亮以后他又赶往做工的地方,消耗体力,流血流汗,赚钱一点辛苦钱,补贴我们家用。父亲不善言辞,他对我们的爱,那么深沉含蓄。记得小时候,每天我都盼望着天色尽快暗下来,那样父亲就会做完工,摸黑返回到家。他照旧停放好自行车,从包里拿出夹着鸡蛋的煎饼,把鸡蛋拨出来,放到碗里,给我吃。我一辈都忘不了。那时年幼无知的我,以为父亲吃不完剩下的拿回来给我吃。现在想想知那是父亲不舍得吃,从母亲给他准备的一天的食粮里留下来,带回来给我的。这是最简单,却又沉甸甸的父爱,如山高水长。以至于,我也学会了。现在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鲁豫带一点小礼物,像父亲那样,也用我的方式表达我对儿子的爱。
父亲年轻时,虽然我们家境贫寒,但他一直是乐善好施,村里人家有事只要叫到他,他都会义不容辞去帮忙。更不用说一些红白喜事,他一定参与其中去忙活。村里人都很敬重父亲,为他的人格魅力折服。同辈人,很多都尊称他“大哥”,甚至十里八乡都有他的一些“兄弟”。小时候,特别是逢年过节,我们家显得格外热闹。经常会有本村或乡里的“兄弟”来看他,母亲也会做上她的拿手菜,盛情招待他们;父亲也礼尚往来,经常带上我去拜访他的兄弟们。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他的人格魅力有内容,具象且立体。他的兄弟情,也深深地影响到我们这一代。记得我上初中时,要写我的父亲,我把父亲比作老黄牛。老黄牛,老黄牛,一生付出何所求。但愿山清水秀,人长寿。
母亲患病在医院治疗期间,家里只留下父亲一个在家。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一下子改变了,父亲适应不了。不用说做饭吃饭,菜园的菜,熟了没有及时采摘,很多都老的不能吃,疯长的如杂草地。父亲没有了母亲平时的指挥,变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做些什么。不过父亲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他对母亲的牵挂,时不时向我们询问母亲的治疗情况。我们都会告诉他,母亲已经逐步好转,望他也保重身体等母亲归来。记得母亲第一次康复出院回到家时,还和父亲说,:“老东西,看我不在家几天,你就搞成这样子。”并有点“得意”告诉父亲,他离不开她。我就会接着母亲的意思,和父亲开玩笑,“爹,你平时被娘领导习惯了,一下没有领导指挥,不知道怎么做了吧,娘回来了 重新回到领导岗位,你好好听话,好好表现。”我话音未落,爹和娘已经开怀大笑,开心地像个孩子,重新找到了玩伴。记得我有一次看见父亲半夜里起床关切母亲,怕母亲翻身摔倒床下,用毛巾叠起来厚厚的,垫在母亲身子靠外的褥子下。我被这一幕感动了,就没去打扰他们。老伴老伴,老来得一伴,相互扶持,白头偕老。
母亲生病初期一直到离开我们,都是大哥张罗着,安排相关事宜,使得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记得三年前的中秋节,母亲已经被检查出肺癌晚期,病入膏肓,不能进食,几乎就要准备后事了。那是的我,甚至想到可能是和母亲过最后一个团圆夜。吃过饭后,大哥叫上二哥和我,我们共同决定把母亲送到医院,对她的身体做全面检查。同时决定选择保守治疗,不再安排动手术,避免给母亲本来虚弱的身体造成更大创伤。尽最大努力延长母亲的生命,让我们有更多时间来陪伴她。最后再博一次,那怕无法改变,也不想放弃母亲,眼看着母亲就这样离开我们。经过和主治医生的商量,共同制定了化疗方案并很快实施救治。我们兄弟姐妹和大嫂二嫂轮换三班倒,在医院全程照疗母亲。通过不断治疗,母亲慢慢的有了意识,开始喝水,进食。由躺在床上,到可以坐起来,最后独立行走。从意识模糊,到开始讲话,正常交流,可以回忆往事,唠唠家常。
母亲第一次康复出院,是二零一五年十月九日。到母亲今年十月九日离世,刚刚过来三个中秋节,整整两年周。这两年时间来里,姐姐辞掉工作,专心留在父母亲身边,精心照料着娘的方方面面。如果没有姐姐对母亲起居,我们很难和母亲度过这七百三十个日日夜夜。我们三兄弟从心里感激姐姐,她不仅付出着体力,还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因为母亲患病后,思维逻辑有时会混乱,不能很好的配合治疗,回到家后又进行几次后续治疗。父亲也年事已高,无法更好地给予姐姐帮助,所有的事情,几乎全是靠姐姐一个人完成。当我们一起回忆母亲生前往事时,哥哥说姐姐有几次无法承受压力,在他面前失声痛哭。我也安慰过姐姐,我们都理解她,对于母亲我们都尽心了,没有遗憾。每次回家,邻居们夸赞我们四兄妹很孝顺,其实我们尽了我们应该做,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是母亲的孩子,他们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现在父母亲老了,走不动了,就成了我们的老小孩,我们也要像当初他们照顾我们时,善待他们。
每年的中秋节,照例我们兄弟姐妹带着家人回到父母亲身边,一家老小三代同堂。有的洗菜,有的炒菜,分工协作,做一满桌的美味佳肴,大家围坐在一起,伴着举杯和祝福,共同陪伴着父母亲团团圆圆。由于我长年在外地,不在父母亲身边,每次我回老家时,我们家就自然成了传统大聚会,大团圆。我也格外珍惜。或许只有离开家久的人,才会更加体会到家的存在意义。回家是那么地强烈。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看着父母亲,这么多年修来的福气,享受着这样的天伦之乐。每每这个时刻对于我来说,心里总是期待时间停驻。娘在,家就在。父母亲在,兄弟姐妹一起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这就我们共同想要拥有的家。
我们兄弟姐妹,一直以来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无法遇到什么事,都会相互扶持。即使偶尔因为一件事,吵的脸红脖子粗,事后也不会影响我们的亲情,我们永远是血脉相连的好兄弟。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来陪你一起度过。你心里有苦对我说。人生难得起起落落,还是要坚强的生活。哭过笑过至少你还有我。我们的情谊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这是我们今生最大的难得。
在母亲与病魔抗争的最后日子里,看着母亲病入膏肓,就要离开我们。我们兄妹,无数次地留下伤心眼泪。大哥把我们叫到一起,告诉我们如果母亲走的那天,我们不必太难过,母亲意识清醒时也和我们说她已经很满足,对我们做子女的孝心也心满意足。父亲也经常说,他看在眼里,我们都值得他放心和骄傲。一周前,我带着阳阳和鲁豫回到母亲身边。中秋节过后,我们离开山东老家返回广东。临行前,我端起碗喂母亲吃饭,阳阳给母亲洗脸,鲁豫一次次的喊奶奶。哪曾想,这竟然是最后一次喂你,给你洗脸,最后一次喊你奶奶。我们多么想母亲能再多活几年,哪怕是几天。那该多好!
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母亲出殡的那天,我一直用双手紧紧地把装有母亲的骨灰盒捧在手上。那是我和母亲最后那么近距离接触。仿佛我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当就要把母亲入土为安时,我已经不能自已,眼泪飞奔而出。滴落在母亲的骨灰盒上,我的脸部也抽搐到无法控制。母亲一定会说我的样子很丑。我知道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母亲,也是我最伤心的时候。跟在我身后的晓辉、敏敏、芸芸,蕾蕾和军军,他们也难过的痛哭流涕,个个哭成泪人。母亲的这些第三代孙子,孙女,外甥女,无一不是母亲亲手带大,从小就和奶奶/姥姥培养了深厚感情。他们长大后,最愿意的事就是回到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身边,看望老人家。这种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看着母亲慢慢入土为安,我们都伤心的无法言表。谁也顾不上安慰谁,眼睛紧紧地盯着墓穴,尽力多看母亲一眼。任凭风在吹,泪在流。最后我们带着孩子们给母亲磕头告别,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母亲的墓前。
安顿好母亲一切,我与远在广东家中阳阳和鲁豫通电话。阳阳一边安慰着我,自己却哭了起来。鲁豫接过电话问道:爷爷怎么样?我告诉他爷爷很好,另外我告诉他今年过年接爷爷到广东家中过年,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这么多年了,父母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到广东走走看看。母亲已经走,这将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希望父亲能健康长寿,安享晚年。
原来乡愁是一张一张火车票,我在南方,母亲在山东老家。以后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