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绿树掩映,门前躺着一条清亮的小河,长长的圩堤倚身而过,高高的墩子上几十户农家,放眼望去,如一幅清远的水墨画。这,就是我的故乡。
冬日的午后,寒风梳过小河边瘦朗的杨柳,我得闲回乡下小住几日。望着眼前的乡村风景,掀开记忆里俯拾皆是的童年野趣,竟让我无端地生出些怅惘与慨叹来。
故乡的小河是我们童年时代的乐园。
每当春雨绵绵,水鸭一声声嘶鸣告诉人们春天匆匆的脚步。粉尘般的细雨粘在脸上,凉酥酥的。几天下来,河坡上的小草被雨飘得茸茸的泛绿,象铺上了地毯。姑娘们争相采摘各种野花,走巷串户,留下一路幽香。大雪纷扬,我们在水糊芦堆下扒鱼趟虾,看猎手在雪地草丛中捕捉野兔,有时帮助围追堵截,说不准也能得到一只犒赏。热闹的是看“新娘船”。船未到,炮仗先响,大人小孩涌向河岸,船头船梢都贴着大红纸,披着红盖头的是新娘。我们一路追、一路叫。现在想起来,那词儿虽有点俗,却也道出那份庆贺与憧憬。偶尔得到船上抛过来的喜糖,埋在口袋里焐几天才舍得吃。据说,吃了长得快,日后定然会娶个胖婆娘。
天高云淡,秋风乍起。野菊花红的、黄的、紫的把河坡点缀得五彩缤纷。大船小船满载丰收的果实往来穿梭,赶船的汉子时不时地吼上几段样板戏,唱亮了整个秋色。渐渐地夜幕降临,在一片稻香蛙鸣中,我们开始捕蟹。繁星闪烁,夜风荡漾,茅屋临水傍坡,一盏马灯吊在屋梁上随风晃动,光影忽长忽短。屋旁圈着一堆堆熏得乌黑,散发着浓烈焦香、有碗口粗的稻草绳,那是捕蟹诱饵。将其放入河中,两岸拉起。忙过这一切,捕蟹的四爷悠闲地装上一袋烟,火光在漆黑的夜里一红一暗。我们倚坐身旁,默默观赏,个个猴急,不久就会听到蟹在草绳上爬行。清晨抖开蟹篓,一只只螃蟹愚钝而肥硕。那时候吃螃蟹真是家常便饭。
入夏以后,晨雾散开,鱼儿喜欢在丰美的水草间闲游、晒影。我们手执鱼叉,一叉捣去,一条白亮的鲜鱼在叉头挣扎。烈日当头,我们爬上高大的槐树套知了,乏了坐在汲水的风车口守候,鱼儿虾儿准有收获。在河坡上挖个坑,支起锅,两把火一烧,一股野香扑鼻而来。热闷之极,呼朋唤友跳下水,坐在青石板码头上,小虾小鱼在趾间轻啄。最有意思的是摸蚌。那时候家里穷,摸蚌解馋,母亲是特许。火红的太阳几乎坐在每个人头顶,我们一帮七八人,推着木桶,沿着码头向外河一路摸去。有时走运,虾儿鱼儿跳到桶里来。碰到珍珠蚌,需几个同伴凫水才能拿上来。遇到邻村伙伴,大家还会切磋一番。一趟下来,收获颇丰,墩子上几天都会飘着河蚌的鲜美味。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晚上搬张竹凳,坐到河堤上,摇着一把老蒲扇纳凉。老人们斟上一壶,把酒临风,摆起龙门阵,一个个故事讲得我们头象鸭脖伸得老长,直至躺在母亲怀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故乡的小河留给我们不尽的回忆和追寻。几十年了,童年时代的几多忧乐、几多向往似乎仍在小河的波光里荡漾。如今村里办了几片厂,墩子上空烟雾缭绕,废水汩汩流淌,小河犹如盖上一层油黑的纱罩。人们夏天不敢下河,冬天不能狩猎,孩童们再也不能从小河边寻找无尽的乐趣。现代生活充满竞争,城里的人们普遍感到有点沉郁和枯寂。于是大家都盼望能到乡村去垂钓、野炊,完完全全放松下来,不用遮掩,不用周旋,看蓝天白云,听小桥流水,享受无边的乡村风情。然而,乡村那道美丽的风景却也正一天天随风消蚀。
那天夜里,我梦见儿时那如黛如茵的河畔,摇着一只小船,轻轻的、轻轻的悠然向东,飘过故乡弯弯如镜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