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时节,辽东有个不大的县城,因为连年灾荒、盗匪蜂起,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当官。
这一天,城东李家庄李大外出未归,当夜,有人在村外小树林里发现了李大的尸体,李大妻子闻讯后也服毒而死。因新县令还没有到任,杨捕头带着杵作连夜赶到了现场。
杵作验尸时看到尸体额面部破损,左脚绊在树根上,头下青石板上染有血迹,便报与杨捕头:死者系走夜路不慎绊到树根,跌倒后额头撞击青石板致死。
杨捕头点头说是,二人正要据此结案,围观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且慢!此案另有隐情,死者绝非撞石而死。”
杨捕头和杵作正惊诧间,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中年人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
杨捕头咳了一声,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干预官爷断案?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杨捕头,先不要问我是谁,我且问你,可曾探过死者头伤深浅?可曾验过死者身上是否还有其它伤口?”中年人连问杵作,后者楞了一下没有答上来。
中年人再问:“还有,死者面部青黑,又是为何?”杵作更加答不上来,杨捕头不干了,抓住中年人逼问到底是何人,铁链抖得“哗啦啦”响就要抓人。山羊胡须老者拦上来,说:“慢来慢来,此乃本县新任杜知县,还不快跪下参见!”杨捕头仍旧抖着铁链,直到老者出示了县令的印信方不得已跪下。原来中年人是新任杜县令,老者是杜县令的师爷。
杜县令摆摆手让众人站起,这时,早有人搬来椅子请杜县令坐,杜县令却没有坐,蹲到李大尸体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才坐到椅子上,喊过捕快,让他们把杵作锁了。杵作喊冤,杜县令说:“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说着,杜县令大有深意地看了杨捕头一眼,杨捕头立马矮了一截。
杜县令语出惊人地说,李大并非摔死,而是中了蛇毒至死;杀人者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奸情;上半夜时,李大外出回来路过此地,有人预先藏在李大必经之路上,躲在树上将一条五步蛇丢到李大身上,李大为蛇所咬,毒发后行走不稳,走到这里绊到树根上头撞青石而亡。
说到这里,杜县令叫人揭开尸体衣服,尸身肩头一片乌黑,显然系中剧毒而死。
杜县令接着说,在此之前,有人与李大妻子李金氏交好,李大知道后为捉奸,对李金氏谎称邻村丁家去岁欠竹木银二两,现去讨回,今夜便宿在丁家了。
李金氏信了,当天传信与相好,约晚上来家。谁知,李金氏的相好对李大的谎辞并不相信,与李金氏商定要趁机除了李大,与她做个长久夫妻。之后,跟踪李大去了邻村,果见李大只是在邻村游走一圈便回来了。就赶在李大到家之前藏身小树林,放蛇咬死李大。
但这人没有想到的是:李金氏听到丈夫死讯后,想起平日李大的好处良心发现服毒而亡,死前将事情经过告于邻人张二妻子张刘氏。
杨捕头和杵作不知道:当夜,杜知县与师爷急着赴任,行至此地时天黑了,就在张二家借宿,李金氏临终前呼叫张刘氏,二人也尾着去了,躲在窗外听到李金氏与张刘氏诉说的经过后,二人进到屋里亮明身份,杜县令又向李金氏询问了一些相关细节,李金氏方死去。等二人赶到凶案现场时,正赶上杨捕头与杵作要以自伤至死结案,这才现身出来令人抓了杵作,因为李金氏说她的相好就是杵作,杨捕头事先收受了杵作的好处,故此对杵作验尸中明显的漏验不闻不问。
杜县令没有忙于结案,他觉得这里还有疑点。就在这时,张刘氏跑来说,李金氏的尸体不见了。
李金氏死后,张刘氏和几个女人给李金氏守灵,守到下半夜时,众人都困倦了昏昏欲睡。一个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女人们吓得惊醒了,以为她撞鬼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全叫起来,就那么一会功夫,灵床上李金氏的尸体不见了。
杜县令带人赶到李家,果然,灵床上不见了尸体,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李金氏中毒不深,苏醒后逃走了?
杜县令一时也想不明白,李金氏死后他验看过死者所服毒物残余,那是货真价实的砒霜,本来,这是杵作和李金氏为李大所备,却是世事无常,最终被李金氏服下。
杜县令想:假如李金氏真的服毒而死,死人当然不能自己逃走,尸体失踪定然另有蹊跷。不然,谁会偷一具尸体呢?之前,杜县令在李大家询问李金氏时,李金氏说,杵作几日前和她说,他就要有钱了,只是暂时不能用。可是,杜县令刚刚问过杵作,杵作却百般不承认,只认是酒后胡说。
杵作说,那天,他请杨捕头喝酒,二人喝至半酣时,杨捕头笑他一生只会验尸,何时才能发财?杵作不敢顶撞杨捕头,又喝了一会闷闷离去。正赶上李大不在家,与李金氏私会时,李金氏笑他穷得光剩个硬裆了,和他好了这么多回连个银手镯都拿不出。杵作臊得脸上挂不住,又想起杨捕头嘲笑之语,信口说道:“人要转运老天都拦不住,谁说老子没钱?老子马上就要有钱了,很多的钱!到时候,休说你,连杨捕头也得围着老子转!”
李金氏是贪财的人,听到这话就追问杵作钱从何来?杵作被追问不过,又胡说道:“杀个把人不就有了吗!”
李金氏信以为真,继续追问,杵作编造说,几日前他去山中猎兔,看到一个盗墓贼正在掘挖一座古墓,就跟着盗墓贼进了墓穴,见里面金银财宝无数,一不小心弄出了声响被盗墓贼发现了,争斗中,他打死了盗墓贼,把墓穴封好,准备过些日子消停了再去取用。
杵作说到这里,杜县令微微一笑,叫过杨捕头吩咐他带杵作去山里验看一下,杵作大喊:“太爷,冤枉!那都是小人胡说的,哪有什么墓穴、盗墓贼啊?!”
杨捕头冷冷一笑,说:“太爷面前岂可胡说?还不快与我验看了去!”
杵作大叫:“杨爷,小的平时与您交厚,屡有孝敬,为何落井下石、坑害于我?”
杜县令听到这里,有意无意再看杨捕头一眼,看得杨捕头激凌一下,喝吼着让两个捕快押着杵作向山里走去。
杜县令见杨捕头一行人走远,叫过师爷低语几句,师爷面色凝重匆匆离开,杜县令转身紧随杨捕头而去。
却说李家庄外是一片大山,这里景致很好,很多地方都是所谓的风水宝地,确有数座古墓点缀其中。但,经过多年战乱,古墓早为盗墓贼频频光顾,里面除了枯骨别无其它了。
杜县令尾着杨捕头一行人,看到杵作带着杨捕头在山里乱转,经过多处古墓杨捕头都没有停下,转到后来,竟是杨捕头在前引领了。
终于,杨捕头带杵作在一座极其隐密的古墓前停下了。这座古墓修得很好,表面看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土丘,上面植满了树木,没有墓碑和任何表明墓主人身份的东西。
杨捕头带杵作来到土堆后面,在一丛灌木下堆着一些树枝、树叶。杨捕头命杵作扒开树枝、树叶。杵作不从,杨捕头冷笑着让捕快们逼迫杵作扒开,下面赫然现出一个洞口,斜向着钻进土丘。杵作大叫冤枉,杨捕头绑了杵作,点起火把亲自押着杵作一起钻进洞里。
时间不长,杨捕头在洞里大叫:“有死人!”捕快们扔下绳子,不一时,捕快们从墓穴里拖上一具尸体,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衣着打扮不像本地人;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打烂了,看不出模样。随后,杨捕头与杵作也从墓穴里出来,杨捕头全不似刚下墓穴时模样,脸上变颜变色,气急败坏地用铁链击打杵作,打得杵作鬼叫连天,之后,杨捕头让捕快们抬了死人,押着杵作,脸上没了来时的兴头,灰头搭脑往回走,边走嘴里边咕哝着什么。
等他们走远了,杜县令从藏身的树后出来,把洞口又用树枝、树叶盖好,追着杨捕头一行走下去。
杨捕头押着杵作回到李家庄,没有看到杜县令正纳闷间,师爷从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杨捕头见了认识,是李金氏,大惊,正要跑开,师爷招招手,棚子里冲出几个公差擒住了杨捕头。杨捕头大叫:“杵作杀人为何抓我?”
师爷说:“杨捕头稍安勿躁,待太爷来时自有分晓。”
那几个公差用铁链锁住了杨捕头,李金氏冲上来又抓又咬,也给公差拦住了。杨捕头看看抓他的公差不认识,想必是师爷从领县借来的。
李金氏抓打不着杨捕头,坐在地上边哭边骂,哭李大死得冤;骂杨捕头丧尽天良,得人得财还害命。哭骂得杨捕头脸上一会青一会白的。
就在这时,杜县令也赶到了,毕竟书生出身,跟着杨捕头转了这一圈,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到师爷搬来的椅子上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杜县令缓过气来,端正身子问师爷:“一切可顺利?”师爷答是。杜县令再问:“钱财可有缺失?”师爷答不曾缺失。杜县令松了口气,说:“好,开审!”
杨捕头开始喊冤,却是喊得没有底气,给杜县令看了一眼不喊了。
杜县令让差人拉起李金氏,问:“李金氏,你参与谋杀亲夫,谋财害命,诈死夺财,依律当凌迟处死。念你被抓捕后主动供出同党,虽功不抵罪,亦可暂免一死,待本官据实上报后再行发落。”
杵作在这之前一直瞪着杨捕头不说话,此时,突然喊道:“太爷,小的冤枉,小的虽谋害了李大,真的没有谋财,太爷明察啊!”
杜县令“咄”了一声,吓得杵作不敢再喊,低垂了头不知说些什么。
杜县令向杨捕头再看一眼,杨捕头自觉矮了半截,却是咬紧牙关不肯说话。
杜县令说:“杵作,你虽未谋财,却是谋人妻室,毒害性命,证据确凿、死有余辜,尚有何话可说?”
杵作不语,显是不知杜县令所说谋财为何意,李大死时身上确有银五钱,杵作原封没动,他本不是为这个杀人。
杜县令再看杨捕头一眼,怀中掏出一物丢到杨捕头脚下,杨捕头见后神情大变,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那只是一块很普通的木牌。谁知,杨捕头见了竟不用追逼,不一时便把他犯下的罪行说了一遍。
原来,李金氏不光杵作一个相好,杨捕头也是她的相好。古墓是杨捕头盗掘的,却在盗掘中出了事情。
那天晚上,杨捕头刚把墓道打通,取了几样金银珠宝出来,用树枝、树叶盖好盗洞,准备过几日再来取其它宝物。
谁知,杨捕头刚做好这些,回身要下土丘,却见一人直立在他身后,直瞪瞪地看着他不说话,杨捕头吓了一跳,以为撞到了鬼魂,想也不想抡起手中铁镐砸过去,砸得鬼魂头都破了,哼一声倒下,杨捕头这才发现是人,却没有办法了。
那人死了,杨捕头也因第一次杀人,惊吓过度坐在地上,这时才注意到刚被他杀死这人商人打扮,不是本地人,便将这人拖进墓穴,重新弄好洞口,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不料,杨捕头回到家后藏好珠宝,解衣上床睡觉时,发现身上少了一样东西大吃一惊,那是他每日不可或缺的东西,这才依稀想起:在他镐击商人时,商人手在他身上抓了一下,他却惊恐之下没有留意。
那样东西一定是在那时被商人抓掉了的!杨捕头有心回墓穴去找,见天快亮了就没有去。
第二天,杨捕头思量午后去古墓找回腰牌,却给杵作缠着喝酒没能去成。这天,杵作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频频劝酒,让杨捕头不厌其烦,眼看日头一点点西滑,去古墓时间已来不及,气恼之下,杨捕头以水充酒,灌得杵作酩酊大醉,竟在酒迷中说起李金氏床上的种种好处,杨捕头本来知道李金氏除了他另有相好,却不知是杵作,不由嫉火中烧,但没有表露出来,心中已起了除掉杵作的念头。
杨捕头情知杵作酒后还会去找李金氏,暗生一计,故意激怒杵作,说杵作只知验尸,穷极一生亦无所为,何时才能发财?杵作果被激怒,在与李金氏苛合中又遭李金氏嘲笑,不觉间想起杨捕头说的杀个把人就发财了的话,便编造了杀死盗墓葬贼找到宝藏的话。杵作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以为是自己编造的,实际上却是杨捕头在他被酒所迷一句句灌入耳中的。
隔了一日,杨捕头与李金氏私会时,有意无意说出杵作确是得了一笔财宝,藏在古墓之中。贪婪的李金氏信以为真,转过天就与杵作说要和他做长久夫妻,让杵作想法弄死李大。杵作就在李大对二人奸情有所察觉,谎称外出讨债回来路上,使蛇杀死了李大。杵作和李金氏不知道这全是杨捕头的计谋,更不知道杨捕头把古墓告诉她的真实目的。
却说,本来杨捕头可以在杵作毒死李大时当场将杵作抓捕,也没有在杵作验尸时点明,原因很简单,他想事后将杵作和李金氏引到古墓,将二人杀死在古墓里,这样就算日后二人的尸骨被人发现了,也只会把他俩当做盗墓贼,把商人当做他们的同伙,是盗墓贼发现宝藏时发生了火并,没人会怀疑到他。
但,杨捕头自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新县令会在杵作验尸时赶到,更没有想到李金氏看破了他的计谋,搞了个假自杀、真盗宝。
李金氏是知道杵作看似胆大,实则非常迷信胆小的,每次验尸前都要念上几遍阿弥陀佛的,他是绝不会干出盗墓勾当的。因此,李金氏断定杨捕头说了假话,并在假自杀前约了自家兄弟去山里寻找古墓,真给她找到了,证明杨捕头在古墓一事上没有说假话,也发现了死去的商人,李金氏和兄弟搬走古墓中的财宝,拿走商人死握在手里的那件东西,却没有把商人的尸体搬出墓穴。
却说杜县令尾着杨捕头一行到了古墓后,现场发生的一切尽收眼中,杨捕头等人离开后,杜县令又下去验看一番,并在现场捡得李金氏匆忙间失落的耳环,这种耳环杜县令在李家见过的,李金氏假死时耳朵上戴有一只。
杜县令原本就对李金氏自杀一事有所怀疑,听到李金氏死后失踪时就觉得其中另有蹊跷,让师爷去邻县借了兵丁,堵住李金氏外逃的路线,果然抓住了李金氏和她的兄弟及财宝,证实了杜县令的思路是正确的。
至此,李金氏与杵作合谋毒杀李大;杨捕头击杀商人,设计谋财害命连环案全盘告破,对此,杨捕头很不甘心,认为自己百密一疏,输在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非常不服气。杜县令却说:“不是你设计得不够周全,却忘了一句古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孽不可活。害人到头只能害己啊!”
其实,杜县令在李金氏那里找到的只是杨捕头的腰牌,就是它让杨捕头再也无从辨起,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
作者:童锡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