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了不怪,所以乡亲们很少在乎月亮。在乎月亮的青年人都去了远近大小不同的城里。去了城里后,人与月亮,便也彼此都漠然了。
我是经年待在城里习惯了之后又来到了远离热闹的寂静乡村。些许个傍晚,一个人就在驻地的山梁上慢慢悠悠地走,慢慢悠悠地逛,直等月光洒下来,希望能够寻找"篱笆墙的影子、狗和窗影中的女人"的意象图。当然,这是一种假设,也将是一种徒劳。村里的狗还有,可是早已没有了篱笆墙。女人呢?一般都是当奶奶的,经常守着电视机、火炉或火盆,偶尔唤着自己的狗,与乡邻们在路边相遇一起,扯一会闲话便就草草收场,各回各家了。这个时候,在山中的月亮下,我可能就是大家眼中的另类。
在秦岭南坡的山涧里或山梁上,我等的这种月光,一尘不染的清辉,映照在心底,似乎身心与天地贯通了精气神,直叫人十分清醒生命的律动。某日,我写了一句微信语录:朗月之下,与宇宙对话,与自然对话,与灵魂对话。朋友回复,这是"孤独寂寞"的文艺说法。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朋友懂我的处境。
过去从无体验,在山中的月光下,对有些事清楚或清醒了却也令人十分难受和尴尬,也或许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有时候,思考乡亲们的酸甜苦乐生活和乡村的美好理想,直教人早生华发。还有一种无法告诉人的苦衷,有时竟也让我在驻村的深夜潸然泪下。
月亮下坐得久了,精神理想和主导意识便也回归了自然,更加淳朴和实在。这时想啊,一个农民要想过上幸福的好日子,科学经管田地,发展好庄园经济,享用一日三餐绿色美食,晴耕雨读,不误农事,晚来高枕无忧,怀抱子,脚蹬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如果要奋争,在统筹计划中,一年有大谋划,每月每周有小计划,每天有小目标,生活有规律、有情趣、有味道,那么就可以用事实来注解"勤劳科学劳动致富"和"奋斗改变人生命运".我牢牢地认定一点,先奋斗了再说,结果无论如何,任何时间的奋斗不会有错的。
还是有想不通的事。比如,让子女在家门口创业挣钱,一家人早晚在一起,其乐也融融。这该是一种幸福的模式吧,可是人家不乐意,说出门挣钱多了还能把别人家的好事情坏了不成?我又说,生活在乡村里,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睡到自然醒,这样的状态难道不好?回答说"也不一定好".
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人没有圈子的时候想有个圈子,没有进入某个圈子时却想让那个圈子管着而规矩规律,一旦进入圈子久了却又向往圈子外面的自由。
生活在乡村没有多大的哲学也无须多深奥的哲学,乡亲们有他们朴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针对他们的很多认识、观念和问题,我都无法用比较通俗的道理来回答或理解通透。
"见到狼是麻的了吗?理解了什么是‘老百姓’的含义了吗?"那些磨砺了几十年的老干部早已习以为常,而且津津乐道。
原想英雄大展作为呢,却变成了一只小鸟,只能把握自己的角色不越位,"脚疼顾脚,手疼顾手".现实告诉我,这也是最应急最实用的办法——在没有上上策的前提下,先止疼救命就是上策。所以,我不敢轻易谈"标本兼治"和"发展远见",更不能随便付诸实践,担心帮忙不成反而添了乱。
正是在这种惆怅不安中,坐在月亮下,我常常在等待一种心情,等待内心的一种祥和安然。一个人本来在喝茶,无意于品,却不知不觉地就品上了。茶味由浓至淡至无味,心情好时,一样的好喝。也想,红尘琐事中,缘由是把自己看得高大了,操心的宽余了,才会生出这无边的烦恼来。
早年交往朋友多,每天都在赶热闹,生活似乎就处在一团火里,繁华而又快活。慢慢地,不再喜欢了那大场面和繁华热闹。缘由是,终于发现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重要,或不可缺少。然后,开始注意尊重自己的内心,却也自信起来,踏实起来。有酒喝了,觉得三五朋友小聚在一起就十分地惬意,甚是喜欢了一个人独饮,也觉得其乐无比。喜欢了安静,有人说这是心态老了的标志。当下在村里,每天的日常工作做完了,或回到村小学的宿舍里,读我永远也读不完的书,或在村里没有边际的走访,或自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多讨别人一些欢心,快乐别人也快乐自己。
同在一个月亮下,生活在山村却也有不一样的情趣和世界。驻地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年轻的爷爷奶奶就着月光,正在大门前的院场用大木盆给两个孙子洗澡,能听见孩子的扑腾声、嬉笑声。此时,山洼里传来了一阵阵青蛙的呱呱叫声。再看,月光洒在牛山上,裹着的一层细细的薄纱,朦胧迷离而又充满了无限的想象美感。
是夜,带着一种欢喜,头枕着窗外的月光入梦,原来手上捧着的书籍便不知何时落到了床下。